“你才小哭包。”
分明哭的那般招人疼,却一副浓郁的清冷纯欲劲。
霉雨天,千物尽湿腐,携着记忆一道,蔓生了霉痂。
*
湿黑色的天空死了一半。
残残破破的千禧年居民楼,四楼经年失修的露天阳台上。
戾气横生的少年,天生凶顽。
凝成一道灼热视线的眼睛,阴冷的似今夜杭港循环不止的雾雨。
嫉妒在血管里沸腾,眼神是唯一的出口。
狠狠盯着南风巷口怎么看都他妈刺眼的画面。
背影清冷漂亮的白洛,仰着细长天鹅颈,淡淡凝眸喝醉了不惜千里迢迢、驱车而至,只为见她一面的男人。
太久没有细细端详他,眉间多了一痕褶。
许是繁重的工作累积了倦意,又或是时间的杀伤力吧。
人终难逃老去,花朵终会凋零。
自然规律,无从违抗。
接受老去,接受四季流转。
但她接受不了他。
真的太迟太迟了。
哪怕这么多年他回来看她一次,她都不会这般绝情。
候鸟年年南飞,春回必归。
那他呢,怎么不知道回来?
是风太大迷了路?
又或爱本就浅薄,抵不过迢迢山水?
“走吧。小叔叔。”
巷内寂静得能听见心跳。衬得白洛的声冷。
一身风尘仆仆味的男人,二十岁被亲生父亲的保镖强制押回港岛,二十五岁被亲生母亲逼至下跪认错。
以及次次做错了事,忤逆了父亲,冷硬的惩戒鞭狠狠落及脊背。
鞭打数下,皮开肉绽,血痕纵横。
疼痛灼骨,他都没能红了眼。
唯独他的昭昭冷着声音说了一句话,这么多年压抑的、积攒的情绪溃了堤。
摇摇欲落的眼泪。摇摇欲坠的他。摇摇欲颤的灵魂。摇摇欲腐的烂命。
“昭昭。”
“原谅我一次,好吗?”
他不贪心,只求一次宽恕。
风知候鸟的路,她不知他的难。
不知他二十岁的生长痛,不知他思念入骨的痛。
__
刚被押回港岛时,迟到多年的父爱并没有如约降临。
相反,迎接他的是无形镣铐与森严规训。
二十岁的人生,被囿于一座冰冷冷的黑暗别墅。朝夕相对的是古板刻薄的礼教老师,以及永远绷着脸的管家。
他是父亲商战棋局中的一支利箭。
必须每天学习商业管理的知识,为将来接管家族企业做准备。
成为商家崭露头角的继承人。
二十岁,到底是心性太小。
思念大于天。
港岛深夜暴雨。保镖重重把守的欧式别墅,他逃了。
躲过了监控,避开了保镖。
唯独没逃过冥冥之中的天意。
杭港高架桥蜿蜒盘踞。
立于桥下仰观,高架桥像是一座通往未来的天梯,直插云霄。
可他的未来却如雨夜般模糊不清。
秒秒间,一辆无牌轿车自桥影疾驰而冲,司机醉眼朦胧,方向盘失控般摇摆不定。
车头不偏不倚撞向他,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掼抛半空。
他重重摔落血泊中,知觉灼痛,意识沉浮,恍惚间,一缕温柔的声音穿透死寂。
“小叔叔,醒醒。”
血雾中,一帧泛了黄,缺了角的照片,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飘落而来。
照片定格的是十八岁的他,和青涩又明媚的昭昭,伫立银杏树荫下,两人笑得没心没肺。
只差一点点,仅仅是一点点距离,他就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昭昭了。
咫尺之遥,却似隔着整片沧海。
二十岁的商彧静卧一片血淋淋的废墟中,涣散的瞳孔失焦,唯有昭昭的轮廓清晰。
他一定要去见她。
可碎了的骨头不堪一击。疼痛入髓。
杭港的暴雪汹涌澎湃。
飘坠他岌岌可危的二十岁生命里。
四季轮回,年年有冬。
他还能等到南国的春天吗?
还能再见到他的昭昭吗?
末日暴雪,天地茫茫,世界昏天暗地。
所有人都在雀跃欢欣南国初雪,唯有他,腐烂在自己潮湿的半条生命里。
雪霰纷扬,覆上商彧的血色瞳孔,模糊了视网膜,可他分明窥清浑然一色的天地间,一抹风一吹便能吞没的窈窕身影。
窥见了女孩身后一抹若即若离的颀长背影。
是一位少年。
原来他的昭昭,已有了新影相随。
不需要他了。
雪越下越凶,掩盖一切罪恶与欲念。
昭昭。
雪下这么大,我们算不算共白头了。
可他满身黑血,唯恐污了她的皎洁。
再睁眼,先嗅知空气中的雪水味。
冷色的ICU病房,挥之不散的消毒水气味。
病一场,才知爱有多疯,有多痛。
后来方知自己被商家人远渡雾都伦敦。
名义上是保护,实则是软禁。
伦敦到杭港的航线有9218公里,比泰晤士河全长多26倍。
他见不到他的昭昭。
伦敦是一座寂寥的痛城。
它的冬天很长,太阳很少见,被雨水无孔不入充盈。
生长痛是一次又一次熬过的冷夜,是脊背上结痂了又添的新伤。
直至二十三岁。白洛高中毕业。
此时的他,已经成了商父眼中一支离弦的靶箭。虽承血脉余温,却难觅父慈半缕。
薄雾将他困在了伦敦。商家人千方百计阻止他离开。
无数次向父亲恳求,向母亲求助,却始终没能换得一次回国的机会。
重逢无期,苦冬无尽头。
二十五岁,他已经游刃有余掌控着整个商家。
成了上流社会人人怵,人人恭敬有加的商氏掌舵人。
却因为把家族业务拓展至南淮,触怒了父亲。
“南淮是禁地!谁允许你染指那片沼泽?”
母亲长跪檀木佛龛前,佛珠断裂的声响刺破寂静。
“跪下认错,否则族谱上再无你的名字。”
商彧的膝盖重砸青石地砖,疼痛从骨缝蔓延至心脏。
他仰头望向母亲垂落的眼角。
没有一滴泪,只有佛珠滚落时,金线缠绕的虚伪慈悲。
大千世界,母爱好小,好可笑。
所幸命运垂怜。黄昏未至时,他和他的昭昭重逢了。
可她的眼中再无他的倒影。
腐坏的生命,从内到外烂透。
无力回天。
__
月碎了般清冷。
冷冷的白洛,欲言又止。
摇摇欲坠的二十岁,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原谅他一次吗?
苦夏是季节的慢性病。
痛是持续不退的炎症。
他是她苦夏一场避无可避的痛。
潮湿的青石板路,两人的影子摇摇晃晃。
白洛向前走了一小步。
仿佛跨越了心底过不去的坎。
“小叔叔。”
“你还记得你最初的梦想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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