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医务室不算大,分为内外两室,平日里除了应急,到还显得宽敞明亮几分。
陶念面无表情地扒下那只握着她的那只骨节分明,青白如玉的手,塞进床铺的被子里。
她盯着缓慢滴水的注射液,清冷的面上,眉间蹙起,气急又无奈。
高烧38.5度,怎么不把自己扔炉子里烤了!
可真能耐!
半挂的白布帘子被掀开一角,校医走了过来。
陶念立刻变了神色,同样的眉眼,仿佛春风安抚过一般,瞬间温柔下来,连唇角也挂着柔软的微笑。
像是对镜训练过无数次一样。
面对着床上昏睡过去的人,半垂眼帘,温和又兀自隔出了一股子距离感,似乎这只是心善随手帮助的一个陌生同学。
作出欲起身的动作,又佯装准备离开,不经意与校医对视,微微一讶,“他的水滴完了。”
校医笑道:“行,我来给他拔针。”
“退烧了。”
“那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校医抬头眼中带着讶然:“那让他在这睡醒了再走吧。”
这是学校新聘请的校医,和他们这群高中生混在一起也毫不违和。
陶念唇角的微笑礼貌又温和,点头示意后,转身就走。
丝毫不在意身后年轻的校医咕哝的几句声音。
——
顾视清从昏睡中醒来,疲惫地睁开双眼,看着腻白的天花板,又隔着窗户看到已经昏暗的天空,他按了按还在发懵的额头,回想着起初那个拥抱。
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执拗,困热的气息叫嚣着,逐渐被清冷的雪安抚。
他举起手臂,五指张开放在眼前,打量着自己十八岁的样子。
怔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满腔的心思都堵在喉咙里。
“啪!”几乎用尽全力的一巴掌,重重地落到带着病容的脸上,明暗清晰的下颚线,再往上红通通的巴掌印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无比真实!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含着眼泪,释然放松地裂开了嘴角,笑得无声又酸涩。
……
“醒了!”校医进来拿药的时候看到身量高瘦的少年表情呆滞地坐在相比而下有些狭窄的单人床上。
“之前送你来的那个女同学,已经替你付过钱了。你去再量个体温,难受的话在这里躺一会儿,好一点走的时候记得出去把药带走。”
“嗯,知道了。”少年低着头,声音嘶哑。
校医听见皱了一下眉:“饮水机在门口,你先去接点水,把药喝了吧!”
“算了。”校医两三步掀开帘子出去,又端着杯水回来,手中还拿着一包配好的感冒药,“给,你先喝药吧。”
“这里剩下的是两天的药,按时吃,记得少喝饮料少吃辣条。”
“谢谢。”
顾视清道谢吃过药之后,拿起床头的校服外套,闷头脚步不停地朝着教学楼奔去。
天色发暗,只剩下遥遥西边还剩下燃烧殆尽的余晖。
回到教学楼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清脆铃声,下午下课了。顾视清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站在教学楼下面,当看到如鱼跃海,轰然热闹的学生们从教学楼往下跑,冲向食堂时,还是不由得恍惚一瞬。
“哎!老哥,老师让你干嘛去了,怎么一下午都不在教室啊?”一个穿着红色运动T,抱着篮球的高大男孩大声笑喊着挥手。
顾视清循着熟悉的声音看过去,时间带来的距离感仿佛一瞬间拉近,这是个熟得不能在熟的人,自家表弟——李明琛。
李明琛跑到自己老哥面前,正准备来个搂肩搭背,急急对上那双含着冷锋的眼睛,如有实质,瞬间刹车收回胳膊,小声嘟囔:“老哥,怎么一下午没见,跟换了个人似的啊!”
眼刀子越发凛冽了,以前那是笑着揍人,现在光是站在那里就跟一老井凉水似的,冻人。
李明琛酸了酸牙,想着自己收到的情书和自家老哥收到的情书数量,不由得暗自苦恼下定决心多多努力。
学习成绩他是赶不上。不怕,自己还可以做一个阳光运动系美男,照样情书多多!
耶!
顾视清收敛回看向他的眼神,落在教学楼前的那棵百年银杏树上,语气平平地道:“不去吃饭,不去训练,找我干什么?”
自家表弟脑回路清奇,他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去理解。只不动声色的转换话题,他就不会顺着思路往下问。
“哎呀!”李明琛瞬间忘记刚才那一茬,拍着脑袋懊恼道:“还不是你二姨又给我报了个加急补习班,马上就要高考了,再报有什么用啊!老哥,你说话在咱家向来管用,帮我劝劝呗!”
“那是你妈。”顾视清一把按下杵到自己面前的这张脸,语气自然:“就你那文化课,真是难为二姨了。”
他心里牵挂着别人,话音未落就向着已经没有多少人的楼梯走去。
“哎,哥!你不去吃饭啊?”
“不去。”
高三教学楼四楼。
教室里只有嘎吱嘎吱的风扇慢悠悠的转,寥寥没有几个人。
楼梯的一侧是一班,一侧是二班。他没有去自己的班级二班,脚步不停的转向了一班的方向。
临近考试,教室里还留着的人,都在埋头苦学。
顾视清扫了一眼,来到靠走廊的窗户边,轻轻地敲了两下,顺势漫不经心地垂下眼皮,趴在窗台上。
陶念听见声音,抬头一眼就看见抵在窗户边上的男孩,“你挡着我光了。”
顾视清笑了。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夜幕蝉鸣伴声,教室和走廊里的白炽灯亮的刺眼。
“外面灯亮。”他勾着唇,一双凤眼带笑,眼波流转,迷蒙端然是顾盼生辉,褪去几分鼻梁峻拔,轮廓深邃带来的矜傲和冷意。
陶念只得放下笔,合上试题册,走出教室门却是没有停下脚步,一路来到五楼的大平台。
一百二十多年的高大杨树经历了无数风雨长成了如今繁茂的模样,陶念站在天台一角,望远而观,是山是湖是水,目光视线收回,是伸手可及的杨树树冠。风一吹,殷绿色的树叶飒飒作响,偶尔还会随着旋转回流的风落在脚腕处。
顾视清就站在两三步远的地方,半垂的凤眼里放不下山水,放不下繁茂的树。走廊拐角的老式吊灯映不到这隔了十几米的天台的边缘,他的眼中泛的光,只与清冷银色月光下欲拂树木枝桠的女孩相互辉映。
“怎么突然发烧了?”浸过水的玉珠落在白瓷盘中,夜色掩盖下的声音清脆利落,少了几分往日故意放缓的柔腻。
陶念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看向顾视清。
那是一双勾着眼尾的杏眸,在这样的月色和星辰之下,竟好似背着无数光晕一样,显得晦暗悠远。
顾视清不曾收回视线,直勾勾地望着,那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像是看天地山水一样渺远,只勾着唇角,笑也漫不经心道:“上火,午睡又吹了风。”
“看我做什么?”陶念直视上去,没有半分旖旎,像是老友闲谈,随意又轻露疑惑。
顾视清压弯了唇角,连带着眼尾都挂着笑意,凑近了看向那双藏在光暗之处的杏眸,黑白分明,洇着水,浮于表面的关切和淡淡疑惑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眼底的淡漠和倦怠。
像是世界的局外人,又像古稀老人独坐深庭枯井,百年无果,遂放下。
可,她才十七岁啊。
以前怎么没发现。
只知道守着愚蠢又朦胧的年少情愫,就敢妄图以后许多年。
他从来都不如她,不如她果断固执决绝,还有心狠——
能放下。
他,放不下。
可她,分明也是喜欢他的啊……
“好看。”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哑,从胸腔里燃烧的灰烬中嘭嘭跃出两个字,却与这夜凉如水的月色格格不入。
一阵凉风吹过,乌墨流水一样的发丝也被吹起,挠绕勾过脸颊唇边眼角,陶念闭了闭眼睛,掠过头发夹在耳后,没有听清,蹙着眉又道:“什么?”
“好看,喜欢。”
“我喜欢你。”
什么……
陶念这次听清了,鲜少露出了怔愣的神情,才舒展的眉头紧紧得皱在一起,一瞬间和风凌厉又压垂了眼皮,紧抿着唇。
心知肚明又意料之外。
在所有按部就班的事情里,意料之外。
她突然就慌了神,大脑一片空白。
“叮~铃铃铃!”
晚自习预备铃响,打破了空气中的凝固。
“上课了,我先回去了。”陶念骤然回神,立刻转身,面色自若地收回了思绪,就要向走廊走去。
顾视清没有拦,看着转眼就到了两三步之外的女孩背影,带着笑意的眼睛落了下来。
风吹错落树叶飒沓,教学楼里是哄然热闹。
“陶念,我喜欢你。”
喜欢了很多年。
声音不大,却坚定倔强。落在疾步不停的女孩耳中,不由得心下一震,宽大的校服下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
却是,没有回头。
空旷的天台上,月高悬于凉夜。
顾视清背靠在水泥栏上,裂开了嘴角,流泻出的疯狂笑意里是止不住的悲伤。
他想起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八岁的他不听家长的话,非要到公园练自行车,自己一个人偷偷跑过去练,结果膝盖胳膊摔得血糊糊的,坐在台阶上憋着哭不敢回家。陶念就拿着冰淇淋刚好坐在他旁边,等她爸妈,谁知道温温柔柔,乖乖巧巧的漂亮小姑娘转头就是一句:“你是摔倒了,不敢回家叭。”
扎心。
“哦,真是个胆小鬼。”
继续扎心。
羞恼气得七岁的他哼唧不出一句话,恨不得当场背起自行车就走。
如今,只余模糊破碎的时光里深深叹息。
顾视清捂着眼,半晌才嘶哑着喉咙,吐出一句话:“陶念,你才是那个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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