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就是周六,青州一中分大小周末,这一周是小周末,只周日一天休息。
铃声一响,顾视清迅速收拾好书包来到一班门前,倚靠在走廊上看着教室里越来越少的学生,直到只剩一个。
教学楼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顾视清就在教室门前守着,目光散漫,瞳孔里映入云雾缭绕的远山和青碧色的湖。
不进也不退。
“兹拉——”椅子划过地板,发出一声刺耳尖锐的响声。
他抬头,目光沉沉。
陶念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气恼还是对于某种无法掌控的意外所产生的恐慌,在她看来,所有人的行为都是可以预测和推断的,她不喜欢这种隐隐失控的感觉。
“顾视清。”她更讨厌这种不上不下,僵持的场面,“走吧。”
顾视清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我帮你提。”
“不用,让人看到了不好。”陶念转头和他对视,黑白分明的瞳仁里放下一贯带有的温柔,显出朦胧的,如风般波澜不惊的淡漠,“我们谈谈。”
陶家父母对陶念的看管,总是在一种松弛的环境里,又格外的严苛。他们不会关心陶念想要什么,他们会用自己的方式和行为促使和板正陶念在他们眼中的一举一动。
如同他们不会像一些家长一样去校门口接学生,却会要求陶念一定要按照他们规划的路线来走。
出了校门就是白云大道,路对面是柳枝垂绦下的湖,路这边是柳枝垂绦后隔开的人行路,热闹的小吃摊和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
陶念和顾视清隔了两三步,一前一后地渡过这段拥挤的道路。
走过东关大桥,学生分流,回家的路上便没有几个人了。
一路沉默。
走在前面的陶念放缓了脚步,与顾视清并行在红色地砖的人行道上。
“你想干什么?”
陶念了解顾视清甚至犹胜于她自己,托福于自己特殊的人生经历,她对于他人心思想法总是不受控制地自我揣摩,分析,进而对应做出最优的言行。
可是,现在她觉得眼前认识了十年的顾视清,有些陌生。昨晚那句话,突然又毫无征兆,必然不是他的直接目的,可她猜不出来。
恶作剧吗?
顾视清笑道:“表白啊。”
真是敏锐。可惜,那真的是单纯的表白。只是,表白的人是个二十八岁,心心念念要疯魔了的人。
陶念很难相信顾视清会在时间不到一个月的高考前,和她摊牌表明心迹。她所预计地最早也是在高考结束后……
陶念提醒道:“马上要考试了。”
顾视清语气不变,散淡慵懒:“是啊,马上要高考了……”
陶念猛地抬头,眼神凛冽落在顾视清脸上,细细地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犹是无自觉地变了语调道:“顾视清,你好像……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顾视清脾气又倔又傲娇,肆意带笑也是个一眼就能看清心思的人。可现在的顾视清就像一只收了獠牙的野兽,慵懒肆意,眼底是捉摸不透的深沉和冷淡。
顾视清仿佛犹未所觉,又或毫不掩饰:“哪里不一样了。”
“就感觉……突然间长大了一样。”陶念想不出什么原因,收回视线,低头看路,“不像十八岁的样子,倒像是二十……”
陶念只对这一个人不设防,自顾自地思索着,毫无顾忌地吐露声音。丝毫没有注意到顾视清早将目光落到她身上——
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用最笨,最愚蠢的办法去惩罚别人。
顾视清:“陶念,你不讨厌我,只是不希望我喜欢你,对吗。”
陈述的语气,不带一丝疑问和转圜的余地。
“是!”
陶念声音落地,她才惊觉自己应答了什么,呼吸都乱了一瞬。
她第一次看见他,其实是在小区的另一栋楼里无意瞥见的。那时她已经隐约知道自己有个姐姐,她的一切都要和姐姐一样。她畏惧,害怕,恐慌,一切都无人知晓。
她决心要和陶清不一样,她选择了这个突然搬来的男孩,在模糊中偷偷地,有预谋地和他成为好朋友。
这是除父母为她选择的朋友之外,自己选择的。
她很小心。
尽管那时的她以为是自己吓自己,太敏感了。可是随着慢慢长大,她犹如一尊娃娃一样,被打扮地越来越像发黄老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她说她不喜欢蓬蓬裙,不喜欢舞蹈,不喜欢隔壁爱哭的白小静,他们只会严厉教训,只会抱着照片哀声祈求尚且年幼的她,说,“应该这样做!”
她沉默了。
她再怎么不甘心,也不敢表露出来,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小孩子的恐慌。大抵是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她小心翼翼地自己的锚点放在他身上,他的存在对于她而言,就是意味着陶念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她从来不是陶清,发黄照片里的那个人不是她,永远不是。
依托于别人,这是不对的。她知道。但,陶念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解释——
她不想,伤害顾视清……
陶念解释:“我……我只是不希望因为这种事影响了高考,它很重要。你知道的,马上就要高考了……”
陶念不知道为什么顾视清会下这样的结论,她大脑一片混乱,抿着唇丝毫不见从容冷静,说话都是混乱的。
顾视清打断,道:“你喜欢我。”
咣——
陶念的大脑彻底宕机。
顾视清停下脚步,掰过陶念肩膀和他对视:“所以,为什么不希望我喜欢你。”
因为你心里只有那对将你当成他人替身的父母!因为你只牵挂他们,只在乎他们!哪怕他们的行为是如此伤人,你还是无法割舍掉这一块腐肉!
因为你不喜欢这个从一开始就对你带有无限敌意的世界,因为你厌恶这场荒诞的闹剧!你无法割舍的,你无比厌恶的,你都厌倦了,所以要用最简单利落的方法和他们说告别!
那,我呢?
顾视清恍若受伤的野兽一样,死死地掐着陶念的肩膀,双目隐隐发红,质问:“陶念,说啊!”
陶念犹是惊惧,看了看来回,只得拉着他拐进胡同里。
“嘭!”
陶念被顾视清按在墙上,看着眼前面上充斥着嫉妒不安愤恨的人,像一只捕猎受伤回来发现巢穴尽毁的野兽,在拼命压抑撕咬敌人的**,这是她从未见过的顾视清。
敌人?
这种感觉就好像,她曾无意间,深深地伤害了他。
陶念轻轻地喃语:“顾视清……”
分明已经计划好一切,已经在降低她对他的影响了。
是因为,喜欢吗?
陶念挣扎道:“顾视清,你先放开我,你……”
顾视清把她按紧怀里,下颚越过肩膀,抵在陶念的后颈,深深吸了口气:“陶陶,我真的,真的很喜欢!”
“除了你之外,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别人,再爱别人的喜欢。”
陶念冷静下来,看着自己垂落的双臂,却始终无法回应这个热烈到极致,疯狂到要燃烧一切的拥抱。她埋头抵在在顾视清的锁骨下,她不知道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流泪的,莫大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
她好像,比这个表白失败的人,更难过,更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顾视清闭了闭眼,把情绪收拾回去,轻轻叹了口气,松开陶念。
他抹去陶念红着眼尾处的挂着的泪珠:“……对不起,陶陶。”
“不该这样的。”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不想说就不想说吧。”
“只要你……”好好活着。
对于他来说,也许,该知足了。
“啪!”陶念用力地拍掉他的手。
“顾视清!”陶念退后两步,眼尾欲掉不掉地挂着泪珠,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他说她喜欢就是喜欢,他说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凭什么!
证据呢?
空口白话!红口白牙!自作多情!
呼吸拼命起伏着,陶念拼命拉回自己的理智,不能一走了之!她是来劝他的!她是来劝他的!
“呼——”
陶念深呼吸,平静道:“顾视清,马上就要高考了,你非得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是吗?我们有什么话等考完了再说不行吗?”
他是脑子被驴踢了,发昏了头,忘记马上就要高考了吗!!!
“你知道我的目标的,最好的那所大学。你要是出了什么岔子,考砸了!就现在这样,我们连朋友都不可能了!”陶念说完,别开视线,继续冷静。
“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行,陶念越说越觉得,自己被气得脑袋发懵。只得扔下一句狠话,转身就跑。
真是昏头了。
陶念背着书包一路跑回小区,顺了顺气,才拿出钥匙开门。
“啪!”报纸摔打在茶几上,发出声响。
陶延至坐在沙发上,花白了头发,发怒也是一派儒雅的教授模样:“怎么这这么晚才回来!”
从厨房里出来的王妘之一袭花色雅致的旗袍,端着果盘跟声附和嗔怒:“是啊,隔壁小静早早就回来了,怎么没有一起回来啊?”
陶念低着头,将门关上,将书包取下。她缓缓抬头,肤如白雪,眉目清丽,眼尾带着泪痕。“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测验总是丢分。”
一派温婉柔弱又忍着泪解释的模样。
果然,王妘放下果盘,连忙拉过她,抚着手安慰道:“没事的,以你的成绩要考舞蹈学院绰绰有余。”
陶延至闻声也放松了眉头,缓和了声音道:“不要有太大压力,保持住就好。”
陶念忍不住蜷了蜷另一只手,以她的成绩考最好的那所学院也是有可能的,实在没有必要非上那所舞蹈学院。可是,眼前的两人仿佛被蒙了双眼一样,只有那所舞蹈学院。
她没有出声,低着头好一会儿,只作忍过了情绪,破涕而笑:“嗯,我知道了。”
王妘抚着陶念如墨绸缎一样的头发,眼底带着欣慰,还恍惚着别样的欢欣,“先吃些水果吧,一会儿吃饭。”
陶念不必抬头,都知道他们是什么神情,露出了个乖巧的微笑,回自己的房间。
近几年,她越来越肖似陶清,他们偶尔流露出那种自欺欺人的欢欣,令她感到无比恶心。她宁愿他们如同小时候一般,哪怕是怨恨地,死死盯着她,她都能够坦然接受,而不是如今这般萦绕出挥之不散,荒诞又诡异的氛围。
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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