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詹狸换了新衣,巡检司的人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还有好几位上前同她搭话。
胆小的只敢问名字:“小娘子,敢问芳名?”
“詹狸。”
胆大的上来问家室:“姑娘婚配否?”
詹狸还没回答,赫绪辰冷冽的目光直直射过去,好像穿透了那人的上下唇,让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他护送她上马车,乔双早已烦不胜烦,先行上车躲避。
捋了百遍的披帛被詹狸攥在手里,她撩开马车帘子,翘首以盼。没去过府城的人,在县里兜兜转转都觉得好大,更难想象府城的辽阔。
府城轮廓巍峨,自远方缓缓升起时,她才省得,先前所经的县城繁华,不过是这出大戏的微末序曲。
未至城下,先见丈许高的青石城墙,有官兵守在门旁,与常见的捕头不同,他们姿态严肃,威风凛凛的,看到巡检大人,同他打招呼。
“赫巡检,知府大人又找你了?”
“只是上报案情。”
马车穿过门洞,景象豁然开朗,街道由青石铺就,平平坦坦,可容五驾马车并驰。两旁店肆林立,招牌好生气派,什么云锦庄,什么四海阁,百业竞艳。
要是詹狸不识字,肯定连进去都不敢。
道旁不见零星小贩,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固定摊位,他们的货品分门别类,绸缎、药材、南货、北裘,光怪陆离,应有尽有。
酒幌高扬,楼上隐约传来丝竹管弦之声,有歌姬清越的嗓音袅袅飘下,詹狸想跟着唱,但还是止住了嗓音。
道上之人皆衣冠楚楚,士子青衿纶巾,女眷珠环翠绕,行走在银楼、钱庄、当铺之间。
她没有他们那种见惯繁华的淡然,仿佛他们算阳春白雪,而她是下里巴人,不禁赧然。
府城都这么热闹,往上的省城、京城,会是什么样子?她能去到吗。
乔双见詹狸掐着自己虎口,把被掐红的那处解脱出来。
“很紧张?”
“有些。”
詹狸在心里用陈氏的语气安慰自己:只是去州府举证,也不知怕个什么劲!
安抚好自己,她下了马车,同乔姐姐走在赫绪辰后头,而黄家人及被捕的匪徒在队尾押送。
来到府衙正堂,上方悬挂“明镜高悬”的匾额,回避、肃静木牌立于两侧,有八名衙役,持水火棍站在左右。詹狸担忧她经过时,那棍子会毫无征兆落在她身上。
这里氛围太过庄严肃穆,明明没有犯事,她却不自觉哆嗦。
也不知道自己砍伤的两人死了没,只确定寨主确实没有气息了。这算…杀了人吗?会不会也判她入狱?
詹狸:QAQ
乔双在旁轻笑,赫绪辰放慢脚步,詹狸果不其然撞上他后背,如铁石般硬。
她捂住额头看过来。
“不用怕。”
赫绪辰背后好像长了眼睛,不然怎么晓得她怕。
“你太明显了。”
詹狸诧异,她可没说话,巡检大人莫不是会观心术……
赫绪辰和乔双齐齐被她表情逗笑了,这一打岔,詹狸也顾不上抖,颤颤巍巍等待开堂。
主位上知府大人已就绪,他端坐案后,身着绯色官袍,山羊须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
任谁见了这名四品大官,都忍不住收声敛气,不敢有半分轻慢。
见人到齐了,知府拍下惊堂木,大喝:“升堂!”
衙役齐喊“威武——”,声震大堂,穿透了詹狸的胸腔,她手心发汗,连偷偷抹掉都不敢。
山匪的大当家死了,自然是二当家跪在那里受知府审问,他满眼愤恨扫过众人,在看到詹狸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知府:“堂下囚徒报上名姓!所犯何罪,从实招来!”
二当家咧嘴冷笑,硬气得很:“老子孟虎!不过是劫了几趟商队,抢了些银钱货物,算不得什么大罪。”
“哦,算不得什么大罪?你可知,在你们山寨,搜刮出了多少银子银票,拢共一千两!”
一千两!!!
詹狸震惊,做山匪这么赚钱吗。
“但我们并未害人性命!”孟虎还敢睁眼说瞎话。
知府目光如炬:“没害人性命?上月,松花县往素如县的商队遇劫,领队一家三口惨死途中,你敢说与你无关?传证人!”
来者正是黄族长。
他踉跄跪地:“知府大人,小人黄某,自上月起,家宅附近不安宁,夜晚总有打斗之声。小人作为族长,自然不能闭门不出,结果,竟撞破了山匪烧杀抢掠之事!”
“他们不仅抢了货物,还亲手砍死了陈掌柜和几名伙计。小人赶忙去报官,因此被记恨,正是这恶贼,将黄家全口人掳上了山寨,还杀了两名小厮,用大儿威胁我……”
“你胡扯!”孟虎被衙役压着,不然早就扑过来了:“是你那儿子胡乱征丁,我们迫不得已才落草为寇,是你的罪过,我们何罪之有?”
知府拍下惊堂木,厉声呵斥:“住口!黄家长子有罪无罪,请巡检司上前定夺。”
赫绪辰和黄家长子出现在视野当中。
黄家长子一表人才,撩袍而跪:“大人明鉴!下官敢以性命担保,此番征丁绝非我本意!是素如县令为扩修私宅、迎娶第三房妾室,才罔顾朝廷律例,强令下官加征丁税。”
竟还有素如县令的事。
“下官得知后,三番五次跪于县衙苦劝,百姓早已不堪重负,怎能再添苛捐?但县令执意不从,起初定的税额竟是如今的两倍之多!下官百般周旋,才拼死砍去一半,只求能少连累些百姓,可万万没想到,竟会给自家惹来杀身大祸……”
“下官有罪,罪在有辱门楣,罪在未能阻止县令恶行,罪在护不住一方百姓。”
话罢,他重重磕头,詹狸听那声音都觉着疼。
得知寻错仇人的二当家目瞪口呆,嘴里再无强辩之词。
衙役将素如县令押至堂中,他往日官袍已被剥去,头发散乱裹在素色囚服中,嘴唇干裂,双目空洞无神地仰视知府,竟突然惨笑出声。
“我……认罪。征丁加税,我认,我都认。那宅院狭小,配不上我七品县令的身份;那小娘子貌美,我便想纳她为妾,贪欲是填不满的沟壑,可我猪油蒙了心,只想着自己快活。起初我要征双倍丁税,是黄主簿硬拦着砍去一半,可即便如此,我也害了苦命人……”
泪水混着污垢淌下,素如县令悔不当初:“我罪该万死,无需再审,任凭大人发落。”
听到他认了罪,孟虎双目猩红,挣扎着想要扑过去,被赫绪辰死死按在地上,不得动弹。
“是你!是你!你这个杀千刀的!”
他和大当家一样,在那场丁税中失去了至亲之人,叫人怎么能不恨之入骨。
这次知府没有再拍惊堂木,只静静等待他们平复情绪,悲痛从匍匐爬行的孟虎身下蔓延,掐住了詹狸的咽喉,叫她无法呼吸。
“再问你,你山寨盘踞黑风岭多年,是否与青州、城西的山匪有勾结,互通消息、合伙劫道?”
“确有勾结,可这些事务只有大当家知晓,”事到如今,孟虎只能全都交代,“我愿协助大人剿灭城西匪徒,他们知道得更多,我、我!只求…留我一命……”
证据确凿,无需再审,其余的细节只要拷讯犯人,逐一查证对质便可。
案子告一段落,犯人押解下堂等候发落,詹狸忽然被点名。
“詹狸,听柳县令所言,是你自愿以身犯险、深入虎穴,事前知会了他,才有此次剿匪壮举。可有这回事?”
詹狸软绵绵跪下,不知为何,知府大人瞧见是这么个弱女子,眼神都柔了几分。
“是民女。”她轻言细语地解释了前因后果:“我因记挂着许久未归的姊妹,在得知黄宅附近闹匪患后,与县令夫人说好,才前往素如……”
知府大人听下去,眼中赞叹之意愈发清晰,这姑娘不仅在树干上绑了布帛引路;还纵火制造混乱,保下人质;甚至拿得起剑、用得了毒,亲自剿匪,真是有勇有谋!
“赫巡检,她所言是虚是实?”
赫绪辰作揖:“字字贴切。”
“真乃巾帼不让须眉。詹狸,你剿匪有功,赏给现获赃银十分之一。”
一千两的十分之一?
一百两?!
真的是给她的吗?
詹狸控制不住表情,本来回话时声音颤抖,现在笑得像个偷到油的小老鼠,露出两颗俏皮的犬齿,天真狡黠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有人偷笑出声,堂上的气氛缓和了些。
詹狸却忽然正色:“这并非我一人功劳,若不是乔姐姐拖住了寨主,巡检大人英勇善战,还有衙役们与匪徒缠斗,此次行动难以成功。案件的公正审理,更离不开明辨是非的知府大人。”
看不出来,还是个妙语连珠、心思活络的。
“乔双,上前来。”
乔双站到詹狸身旁。
“詹氏、乔氏,二人一介女流,却有胆有识、深明大义,本府今日特赏纹银百两、绸缎五匹,另颁‘忠勇义女’匾额一方。望尔等今后顺遂安康,传扬一番正气。”
二人齐齐跪伏于地,叩首谢恩:“民女谢知府大人嘉奖。”
下堂后,赫绪辰送她们去车行,找回松花县的马车。
詹狸还在激动,她居然拥有了一百两银子,连那布匹,乔姐姐也一分不要,全是她的,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呀。
要不是乔姐姐告诉她“富不外露”,詹狸都想一蹦一跳地回去,好生炫耀一番。
她心花怒放,坐上马车,见赫绪辰迟迟不动身,手还抓着侧面的软帘,垂眸一直看着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是没有赫绪辰,她就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赫绪辰。”
听到她直呼大名,赫绪辰愣了须臾,以为她有什么要说的,微微附身。却没想到,她会隔着车帮伸手拥住他。
那股她的香味又涌上鼻尖,把赫绪辰全身都占据,直教他心甘情愿沦为她的俘虏。
“谢谢你。”
詹狸刚表达完自己由衷的感谢之情,赫绪辰鼻血便往下淌,在滑到薄唇前,自知失态,想把头仰起来。
可惜她的帕子比他更快一步,先行抵住了他鼻下,许是昨日才洗过,气息凉凉的,香味淡很多。
却是…她的贴身之物。
马车要远去,赫绪辰按住帕子,詹狸的手却已抽开,他还没来得及诉说心中砰乱之感,就要告别那抹楚楚动人的笑颜。
“若有重逢日,再还给我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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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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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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