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睁眼

詹狸唇在詹景行侧脸落下一吻,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男人的脸颊和她想的差不多,不会太过柔软,却也足够温润细腻。

唇瓣脱离,她倏然落入了一双绀青色的眼。

世间在此刻静止,烛焰不再晃动,无色无味的万物在他眸中融进了詹狸停滞的呼吸。忽地,她恍然意识到,虽然嘴上叫着“夫君”,她却没有准备好迎接一个真正的“夫君”。

她窘迫,她混沌,她两腿发软欲逃而不能。

那双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无甚光彩。詹景行眼型狭长斜挑,乍看有些冷,但并不锐利的眼角为他平添了几分圆钝之感,矜贵清隽,又似乎可怜、好骗。

詹狸看出了他与旁人的不同,唤他:“景哥儿?”

他没有反应,可确实会睁眼,还能眨呢。

詹狸伸手在他眼前晃,他的视线也会随着她手指移动。

真就像醒过来了一样。

“夫君,为何不同我说说话?”

詹狸再三试探,有了猜测。这样的夫君令她在心中可耻地松了一口气。

他是她枕边之物,从未变过,无论迄今为止,她向他诉说了多少秘密,再不会有旁人知晓。

詹狸捧起他的脸,他便一直目不斜视地看着她,偶尔眨一下眼。

“你能看到我吗,嗯?”

她想起大夫说的话,“可有时而睁眼,时而动弹?甚至会走动,但无法言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知为何,詹狸又希望他有意识了,最好完全醒过来,跟娘促膝长谈。

“要是听得见,就眨三下眼睛。”

可詹景行还是那样,眼皮有节律地合上、打开,仿佛一个坏掉的物件。

詹狸忧疑地把手塞入他掌心。

“捏紧我。”

詹景行的手合上,很快就松了力气。

她想尽办法,反复试验了好几次,结果都并无不同。

可这些无意识的动作,太像回应……

“娘看见你,究竟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呢?”詹狸捂住脸,眼睫在指缝中颤动,没有流泪。

无论詹景行睁眼还是闭眼,她都只能躺在他枕边,捱过每个难熬的日夜。

蝶梦沉落,天地笼在一片淅沥的清寒里,风卷雨珠敲窗响,点点凉痕于寂静漫开,划过脸颊。缠缠绵绵,无休无止。

雨滴敲响碗沿,清脆;叩击锅底,悠远;轻触盆壁,沉闷;滑入桶中,静谧。有人雅驯斯文地说:声不在水,而在于器。

詹狸想不到这种事情,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只知晓下雨了,家里就会洪涛滔天似的,四处漏水。

她在绵绵雨声中醒来,急忙跨过詹景行往外走。

家里能装水的容器全搬到屋里,滴滴嗒嗒接雨,有人欢喜不用扁担挑水了,有人惆怅屋里被褥枕头全湿了。

“娘?”詹狸冲灶房喊,陈氏背影劳碌,没有回身应答。

阿爷他们搬板凳坐于檐下,反正雨天也没事干,招呼詹狸一起闲庭观雨。

阿爷摩挲着手:“今儿天气不好。”

大伯哥反而喜欢下雨:“雨天也清闲。”

孙嫂还没起呢,近来总是嗜睡,肯定是平常太过劳累。家里人都心疼,不会催她早起。

詹狸看着庭中濛濛雨幕,心绪早飘远了,一边回想刚刚景哥儿睁眼的模样,一边琢磨娘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

即便是多雨的南方也没有日日笼着雨雾,但她的杏眸却是。

敲门声在雨声中显得突兀,农户之间鲜少在雨时串门,谁会来呢?

詹狸抢在陈氏之前,披着蓑衣打开门。

来人并不陌生,是绣衣楼的管事,可他看上去萎靡颓唐,说话也死气沉沉的。

“师傅,我没脸见您…东家怒目言辞把绣衣楼闹得鸡飞狗跳,我实在不敢违抗…她让我告知您,把那幅百子图绣完才能走。”

詹狸对那位徐氏没有什么好脸色:“东家不结月钱,羞辱我一番,你也瞧见了。知道没人能绣好百子图,自己拉不下脸同我道歉,利用我们师徒之情,支使你来劝我回去。我是好骗还是傻?要平白为她做工?”

管事摊开双手面如死灰:“我也知师傅心有怨愤,我心中也是,但、但百子图的主家是个大人物,我们实在惹不起!”

“不用跟我说这些,绣衣楼的绣品全是上头接的活,她亲手撕毁我的契书,自此,你们惹不起的主家,与我半个子的关系都没有。”

见管事唇色苍白,詹狸转圜道:“请你莫怪我把话说得太重,我并没有迁怒于你,往后有需要指教之处,大可以来找我。”

“只是那百子图的事情,我缝补好破洞已算仁至义尽。若你还当我是师傅,你便回去告诉她,不亲自来求我,那百子图就自己绣吧。”

管事脸上的水痕不知是雨还是泪,讷讷颔首,不再说什么。

东家把事做绝大家有目共睹,詹狸不愿意,自然在情理之中,只苦了他这个夹在中间的人。

他走在雨帘的身影摇摇晃晃,叫人担心会不会一时不慎摔入田里。

詹狸缓慢关门,她也不想伤害到无辜的管事,但她更不愿意让徐氏得好处。

娘在背后幽幽开口:“狸狸。”

詹狸吓了一跳,生怕被当作私会情郎。

“那位是绣衣楼管事,请我回去呢!”

陈氏眼神里没有猜忌,只是伸手扶正了詹狸的蓑衣,拂去她肩上雨水。触到她衣衫补丁时,顿了顿。

前些时日还穿得光鲜亮丽,又换回这件旧衫了。

她并非有意买詹狸进来过苦日子,可这孩子太懂事,甚至不惜命,屡屡冒险,就为了贴补家里,如今还因为她无法继续呆在绣衣楼。

“是娘愧对你。”

“不是的…娘。”詹狸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诚惶诚恐。

看到孩子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陈氏好像看到多年前手沾泥土的小景行,深知就算说再多,她也没办法懂。

“唉。”

陈氏回去把承满水的碗倒空,雨却停了。

詹狸乖乖坐在阿爷旁边,还在纠结:“娘为什么不想去县城?”

孙嫂只能解释这么多:“不是你的缘故。”

“不是我吗?”

阿爷的大掌抚上詹狸脑袋:“当然不是。”

詹狸心里乱糟糟,头发也变得乱糟糟。

外面有人敲门,她又跑去开门,请的泥瓦匠终于到了。

为首的匠人扛着木脚手架:“是你们家要补房顶?”

“对,坝头村周家。”

陈氏站在房内看着詹狸,阿爷和孙嫂对视,就连向来迟钝的大伯哥都摇了摇头。

这孩子,自私点就好了。

几个瓦泥匠蹬梯上房,先用指尖摸,再用木槌到处敲,寻着裂缝与松动的瓦片,招呼递灰泥补漏,配合默契,没一会儿就完工了。

詹狸沏了壶茶招待他们,忙前忙后,还怕他们不识路,把人送到村口,回来时额头上沁满了汗珠。

门刚关上,又响了。

今日怎么这么多事?

詹狸刚要去开,便听见徐大娘扯着嗓门喊:“开门呐,开门呐!”

陈氏提起扫帚,孙嫂皱起眉头,如临大敌。

詹狸打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硕大一对胸,以及徐氏居高临下的眼神。

“区区一个绣衣娘子,好大的口气!竟敢叫我纡尊降贵来求你。我告诉你,这百子图,你不绣也得绣!”

詹狸被吓得后退一步,阿爷走到她身前,魁梧的身板挡住他家狸狸,气势甚至压过了徐氏。

“你在我周家横什么?”

角落的大伯哥扛着砍柴刀,循声悠悠望来。还在气头上的徐氏,被不善的视线泼了一盆冷水,终于意识到不妥。

“我只是来跟楼里的绣娘说几句话,又没有追究那些陈年旧事,大可不必如此。”

陈氏额上青筋条条,姓徐的还有脸说追究?景行人就躺在屋里,该追究的应该是她吧!

詹狸拉住陈氏的手,安抚似地按了按。

“你找错人了吧,我们这没人在绣衣楼上工啊?”

言外之意不就是没签契书吗,徐氏悔之晚矣,谁能想到一个买来的贱蹄子,除了她居然没人能绣那幅破图。

而且她儿子还为了这捞什子和她吵。

“你知道那百子图的主人家是谁吗?你接的活儿,让他们二老白高兴一场,现在又说做不了,商贾的信誉都被娘你败光了!说出去,我们绣衣楼还开不开?”

那主人家能是谁?比他们詹家还富吗?

“我可是你亲娘!”

“要是找不到人绣百子图,亲娘没用,因为你儿子马上就要蹲大牢了!你马上就没有儿子了!”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徐氏不管家,为了以后的日子,还是得讨好大儿,不得不亲自来找詹狸,真是让她气急败坏。

“我把你的月钱结给你行了吧?不就二两银子,赶紧给我绣了。”

“请向我,我娘,还有我夫君道歉。”

徐大娘指着詹狸鼻子,替徐氏出气:“你个***别蹬鼻子上脸!”

“你**对着我媳妇说什么呢!”陈氏抓着徐大娘的手指,使劲,差点给她拗断。

詹大郎他娘惹不起,一个姓徐的有啥惹不起。

场面一度混乱,大家你吵你的,我说我的。

徐氏扶额:“我话就撂这了,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不可能道歉,要是不知好歹,你就等着——”

“哎哎哎干嘛呢?”

陈氏和孙嫂一人一边架起徐氏,把人拖出了门,男子不好掺和这事,詹狸拿来大伯哥的砍柴刀,往地上狠狠一敲,婢女和徐大娘皆闭了嘴,不敢上前。

“不道歉就滚!谁稀罕你那点银子!”

徐氏不可思议地看着曾经对她点头哈腰的小妾,当初詹老爷要纳妾,若不是她首肯,就算花了银子买,陈小娘连门也进不来。

她随手抓起东西往地上一丢,还狠狠地踩了几脚,臃肿的身子带起一阵风。

“你们不要后悔!”

詹狸低头一看,被贯入泥地里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幅百子图。

猜猜詹景行能不能看见[元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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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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