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看来,詹狸抱臂丝毫不惧,杏眸清纯无辜,还正大光明,仿佛坐地起价的罪魁祸首不是她。
“怎么,詹府拿不出一百两吗?”
詹茗陵眉头抽动,颇有些咬牙切齿,徐氏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
“我呸,什么百子图值一百两!”
“百子图虽不值,但知府大人的人情呢?”詹狸点醒他们。
詹茗陵来此本就为给徐氏善后,若非家母疏忽,代绣衣楼答应能补百子图,他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甚至自降身段来这个破地方。
“话虽如此,一百两确实超出了詹家估算,还请姑娘三思,莫要让大家都不痛快。”
不痛快?这话说得好笑。
“你母亲死命踩我脚时,难道不痛快?你母亲撕毁我契书时,也很痛快吧?她肆意侮辱我、我娘和我夫君,岂不是更加痛快?”
詹茗陵瞪了徐氏一眼,不晓得她居然如此出格。徐氏当即缩颈含胸,一副心虚模样,没敢对上儿子眼睛。
“确实是家母有错在前,可一百两,能不能通融通融?”
“那百子图呢,拿来我看看。”詹狸故意挖坑。
徐氏支支吾吾半天拿不出来,詹茗陵扶额叹气,知道是丢了。
“弟妹可否再绣出一幅同样的?”
“我当然能绣,见过那幅图完貌的绣娘只有我一个,”詹狸胸有成竹,眼见着那人眼眸中升起希望,又毫不留情地泼了一盆冷水:“可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
是啊,如今是他们来求她做事,确实该摆正自己的态度。
詹茗陵对詹狸弯腰作揖:“弟妹是有才之人,之前我们所作所为实在对不住,但…一百两银子,在下心有余而气不足,要知道京城的百子图,顶天也只要二三十两啊。”
詹狸不想把人逼急了,既然低了头,她也可以退一步:“这样吧,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若刘氏对我道歉,便减去十两银子;对我娘道歉,则减去十五两;对景哥儿道歉,我大方给你们减去足足二十两。”
“谁要跟你们道歉!”刘氏仍然不从。
詹狸露出了一个“你看吧”的表情,牵住詹景行的手,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话:“夫君,我替你讨个公道。”
当年之事确实是他们盛气凌人,庶子也是子,刘氏却怕他分家产,直接把小妾和庶子都赶了出去,这件事现在还为人诟病。商人最讲信誉,观家事,见人品,他们生意比起之前詹老爷掌家的时候,清淡许多。
俗话说得好,凡事皆有因果,因果自会偿还。这不,新进门的媳妇收拾他们来了。
詹茗陵顾不上这么多,声音隐有怒气,催促:“母亲。”
一百两银子减成五十五两,徐氏却还不愿意开金口道歉。
詹狸静静看着她,她的目光同詹景行如出一辙,无法探究,也没法读懂。
“若是在街坊邻居面前,跟我们郑重道歉并认错,说到我满意了,甚至可以考虑不要银子。”
多少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能咬得你死我活,她一句歉语答应一笔勾销,如此大度么?
道歉就算了,在所有人面前道歉,徐氏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屈辱,抬手指她。
“母亲!”
詹茗陵抬手抓住了徐氏的手臂,近乎施压。
“怎么样,想好了吗?”
即使没有大肆宣扬,詹家奢华的车马早就把左邻右舍吸引过来了,都在留意他们的对话。
徐娘收回被儿子掐痛的胳膊,良久才开口:“……是我不对,是我做得不对,行了吧?”
詹狸又俯身同詹景行讲话:“一点诚意也没有。”
他认同般缓缓合眼。
“为一句道歉,景哥儿都等累了,你们走吧。”詹狸赶客。
四面八方的窃窃私语如针扎入詹茗陵脑子里,构成一片雾,无处不在。
“庶弟,我替家母同您道歉。”他弯下腰,声音洪亮而郑重:“我会补偿你分家时没领的十两银子。”
分家?话说得好听,分明是把他们赶走。
“弟妹,我们按市场上的百子图给你算钱,加上你翻三番的月银,一共二十三两,你可愿意?”
“景哥儿的钱他本就该拥有,我的月钱就当喂了狗。”
詹狸不松口,冷冷凝视这位虚伪的大伯哥:“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让你母亲下跪,就像我娘曾经跪在詹府门口那样,并大声道歉,承认她蛇蝎心肠。”
弟妹给脸不要脸,詹茗陵额间有青筋暴起,竭尽全力才克制自己,拉出一个讨好的笑,不轻不重地睨了徐氏一眼。
不知他在徐氏耳边说了什么,妇人脸上倏然煞白,血色肉眼可见褪去,几乎难以相信地颤抖着。
她像初生的小鹿,走都走不稳,颤颤巍巍地来到陈氏面前,膝盖砰然撞地,真的跪下了。
“陈小娘、景行…我承认,是、是我恶毒,存心害人,在詹翁死后如此对你,做出那等对不起你的事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没有半分辩解的余地!可求你,求求你,千万不要迁怒于我儿,让你媳妇救救詹府吧,那知府的人找上了门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求你,别跟我这愚钝妇人一般见识。”
言及动情,不知道徐氏是演的还是怎样,竟然磕了一个头,起来时额间都紫了,热泪扑簌簌落下。
陈氏张嘴,却说不了话,她没办法原谅她,永远。
可她忽然觉得,那些压在心上的声音,都随着一声声歉语漂远了,像她与詹翁放走的那只河灯。
这句道歉来得好迟。
她的儿、她的儿啊……谁来赔他的命,他的人生?
“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还没给詹狸道歉呢。
“我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陈小娘她媳妇,詹狸…我不该随便撕毁你的契书,还用那样下贱的词语侮辱,我真是——”
她疯魔般扬手要扇自己巴掌,啪,啪,啪,几下脸就肿成了一个猪头,简直像被仇人夺舍了一样。
道个歉,有这么恨自己吗?
见差不多了,詹茗陵上前扶起徐氏:“但凡往后弟妹有用得着詹府的地方,赴汤蹈火我都乐意,只盼你能消消气,给我们一个补过的机会。”
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就显得没理了。
“好吧,我会按时绣好帕子,亲自送去绣衣楼。要签契书吗?”
詹狸提笔写字,一手曹生字迹颜筋柳骨,叫人刮目相看。
这没见识的村妇竟会写字?
陈氏视野摇晃,头晕非常,仍不敢相信这些事居然真真实实发生了。不是梦…不是梦吗?
徐氏步履艰难地穿过众位乡亲的视线,她代表陈氏一段失败的人生,一段不堪回首的婚姻,走远,回到车厢,再也瞧不见。
有人拍手称快,有人漠不关心,但总之,都很钦佩这一位有情有义的詹家媳妇,天底下哪有媳妇肯为婆婆报仇的,结局真大快人心。
看着詹茗陵签字画押,一式两份的契书不用担心被撕毁。
詹狸对大伯哥笑了下,日光浸润她眉眼,柳眉芙蓉,美目弯弯,一笑堪称百媚生。
庶弟哪儿来的福气娶她,可惜说话不讨喜。
“既然已分家,请不要再给我和我娘使绊子,娘在詹府吃尽了苦头,没事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詹茗陵是标准的圆滑商人,答应后就随车离开了。
詹狸手里抓着面值十两的银票,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村口,事情顺利到几乎诡异的地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詹狸的手被抓住,陈氏万分焦急的脸占据她瞳孔:“景哥儿醒了吗?你晓得对不对?”
阿爷把詹景行扛回屋,詹狸拍拍手背安抚陈氏,事先瞒着她确实不对,但为了在詹府面前,给一个詹景行还能撑腰的假象,陈氏不能太早得知。
“娘,我们必须一起上县城。”
说这句话时,一道雷霹雳而响,好巧不巧正击中了门前的枣木。雨霎时倾砸下来,雨珠比石头还大,打湿了詹狸忽明忽暗的面颊。
陈氏不应,就呆呆和詹狸站在雨中。
雨露从陈氏眼尾滑落,那位陈小娘,娇娇,总爱流泪。
往后可不能这样了。
詹狸脱下外裳,罩在陈氏头上,挨近她,只有同享温度的人才能学会坚强。
先前娘教我,如今我反哺您。
“您听我说,我已经让阿爷他们把东西全收拾好了,我们得罪了詹茗陵,坝头村不能留。娘,我知晓你想问景哥儿的事情,我们去县城,找大夫,给他看看,可好?”
陈氏视线模糊,咸苦的泪水从相贴的面颊滑入詹狸唇畔,所有的故作释然全抛在脑后,她确实很恨,恨詹府,恨徐氏,恨她的嫡子。可她一个弱女子能怎样,被欺负了半辈子,终于在徐氏跪下的这一天,挺起了腰。
“没事了,娘,没事了。”
她尝到了她前半生委屈的回响。
周家终于有了几间不漏水的屋子,这里是她的家。
徐氏略带哭腔:“既然都要走了,为何还修屋顶?”
“我总不能一直让我们的家漏水吧?”
“这屋子建成的时候就漏水,不也照样住。”她不停擦眼泪,几乎要擦破皮。在媳妇面前哭成这样,要不是下雨,真臊得慌。
詹狸没有说出口:我会填满娘的遗憾,我会补好娘的屋子,我会带娘走向富贵荣华。
我们是一家人。
“可是你的钱。”
詹狸打断:“我的钱就是家里的钱,我们不是一家人吗?”
陈氏说不出话来。
隔壁一大家子人,一屋子血脉相承的关系,还有闹分家、各自藏钱的。詹狸被买进来,干了大半个月农活不说,又出去挣钱,连赏银都花在家里,甚至还给她出气,做生意也是为了景哥儿长远打算。
这不是投桃报李,是投芝麻报西瓜。
他们真值得詹狸如此报答吗?换言之,她这辈子甘心在他们家过这种日子吗?种田得你出力,修房顶得你出钱,一个冲喜媳妇不仅不跑,还乐呵呵。
是,他们对她是好,当亲人看,所以更不好意思拖累这么一位好姑娘一辈子。
何况詹狸的能耐他们都看在眼里,相貌和品行,哪个不胜过别家姑娘?还能靠自己赚到这么些钱。
陈氏当过妾享过富贵日子,但凡詹狸看得开些,就这样过下去,顺便偷偷物色下家,最后和和美美再嫁。
可她眼见着全身心都搭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氏意外地没有反应,詹狸心灰意冷,连忙追问:“为什么我的钱不算家里的钱,”
“难道爹,娘,大伯哥和嫂嫂……不把我当一家人?”
她抬起眉头,眸光流转,两滴眼泪瞬间溅入泥地,混合着陈氏的珠泪,被鞋履踩碎,瞧着心碎不已。
陈氏扯开她罩在自己头上的外裳。
“——”
什么?
娘的话使万籁俱静,詹狸难以置信地读她的嘴唇,破碎的字节在脑海中排列,无论怎么拼,都一样……她整个人如遭雷劈,仿佛成了门前那颗枣木。
“你往后,不是我们家的媳妇。”
今日卡文位置很妙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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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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