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冬已尽,岁暮将临,邺城古街上灯火阑珊,家家户户贴上了寓意吉祥的桃符与对联。自那日郑五携妻离去后,隔日便厚葬了自己的弟弟,又挨家挨户的为了那得了失心疯的妻子寻医叩诊,谁知竟无一个大夫愿意接诊郑五夫妇二人。阿公崔世杰自漳水返程,听闻此事件全貌,对冯颐是啧啧称赞,又送了拜帖遣人去请郑五夫妇相见,那郑五自知理亏,一拖二阻,硬是拖到第三日才携妻拜访。
崔世杰感念郑五孤苦无依,独自拉扯幼弟长大,以几十两白银相赠,随后不知道三人悄眯眯地说了些什么,又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崔世杰将夫妻二人带往内室,将窗户和大门关的严严实实,门口还命了几个家丁看守,顷刻屋内传出来妇人如杀猪般的惨叫声,比冯颐在社交软件上刷到的,缅甸在逃人员被人毒打的声音还要惨烈,那声音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原本在门口暗处躲着吃瓜的冯颐和崔堇两人突然愣得像两个电线杆子,杵在那儿,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冯颐轻轻咳嗽了一声,正要率先开口,不想那妇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接着最令人奇怪的是郑五拉着那妇人的手,安然无恙的从房里出来,只见那妇人容光焕发,精神饱满,与刚才那疯疯癫癫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妇人紧紧的拉着郑五的手,目光如春水般温柔,又如秋阳般温暖,仿佛两人之前产生的阴霾隔阂已荡然无存。
“纳尼,这古代人,难道还能给人下蛊不成!”冯颐暗自吃惊,转头看了崔堇一眼,崔堇仿佛看穿了冯颐的心思,无奈地耸了耸肩,仿佛在说:“别看我呀,我也不知道唉!”
“鬼门十三针,针针入鬼穴,这鬼门十三针反噬施针着功德,一生最多只能施三次,你阿公幼时师承一位钱姓医师,平生仅用过一次,而且要想从鬼门关和死神抢人,就要以至亲之人的寿命为赌注,那郑五为救自己的妻子也算是把自己献祭给了她,也算是个至纯至善、至真至性之人。”正巧阿婆徐徐地走了过来,给二人所想答疑解惑。好家伙,自己小时候读过《千金翼方》,对鬼门十三针也是略有耳闻,相传为扁鹊所创,只是到了现代基本失传了,未曾想今日还能大长见识,冯颐暗自感慨着。
翌日,郑五妻子从一个神经兮兮的疯妇恢复成一个精神正常的人的消息传遍了半个邺城,郑五一早就带着几个壮汉抬了块医匾,上面赫然写着“功深三尺”四个大字,两侧则是用小字写着“崔世杰先生雅鉴”和“郑五敬赠”,人们深感桐君堂义举,一时间不管是邺城城内还是远郊,慕名来店里求医问诊抓药的人竟是络绎不绝,跟个网红打卡地似的,附近的客栈还有酒楼老板估计腰都要笑弯了。
临月既望,冯颐一入冬就像冬了眠的乌龟,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这不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冯颐就做起梦来,梦见自己小学时那个忧郁的男同桌,从一年级开始,冯颐就是老师和同学眼里的乖乖生,蝉联全科目第一的成绩,再扎着每日冯妈给自己梳的那两个俏皮丸子头,每天乐呵呵的顶着两个小梨涡傻笑,抽屉里小男生的情书还有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糖果是没有一簸箕,也有一箩筐,可偏偏上到六年级时的一个转学生一来就抢走了冯颐那引以为傲的第一名,关键是他还成了冯颐同桌,最可恨的是,这同桌就跟个哑巴似的,冯颐怎么找他说话他都不理不睬的,美其名曰“不爱和小女生说话”,这可要气坏了冯颐,某天冯颐拿着一道数学题虚心向他请教,却只见他撇了几眼就不再理会,拿着自己的水杯就要离开座位,冯颐见状不知道哪来的牛劲,直接一手抓住了他的一只衣袖,“你怎么不跟人家说话呢,小哥哥…”忧郁男瞬间耳朵根和脸颊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冯颐呆愣愣的看着他,心里像个小鹿乱撞,第一次感受到春天的到来。
哪怕到初一,冯颐还傻傻的喜欢这人家,幻想人家能说出“其实我也在偷偷喜欢你哦”这句话,好不容易熬到初三再分到一个班,冯颐晚自习下课悄悄跟踪着人家回家,谁想人家自行车上载着一个“妹妹”,至此冯颐想要一个小哥哥的初恋梦就此破碎。
沉湎往事不知多久,冯颐腰酸背痛的从床上爬起来,迷迷糊糊之中,一双手轻扶着冯颐起身,腊月附在身畔耳语道:“冀州那边来了人,像是为了小姐的婚事,似是已经和大夫人她们聊的很熟络了。”
“啥玩意,婚事?”她不会要被嫁到那穷乡僻壤地方,然后再生几个娃娃,接着娃娃再被嫁到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吧。冯颐啥也顾得不上,让腊月随意梳了个简单的圆髻,就直往会客厅奔。
远远的冯颐就看见几个妇人拉拉杂杂的跻坐在涂了灰漆的檀木座椅上,只见一个身材粗壮的老妇被围在正中间,那老妇穿着一件正红色大宽袍,惹眼的粉色杜鹃花在她身上像是生了根,显得异常扎眼,后脑勺梳着一个牡丹髻,这层层叠叠的鬟髻上分别饰着大大小小的玉钗钿,正后脑勺别着一个银质流苏步摇,双耳各自带了三钳,约莫是20公分左右的大铜环,摇头晃脑之间,环环相扣,发出清脆的声音。“这要是古代有唇钉,鼻环这一说,这老妇不会满脸都是大铜环吧”。冯颐啧啧称奇道。
“呦,这丫头生的可真是水灵,我一见了就心生欢喜!你可还记得我嘛,我是你三叔母,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嘞。”那老妇嗫嗫地说个不停。冯颐也不接话,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是她故意不语,而是原主的记忆中,统共就回冀州乡下不过两次,一次是八岁,另一次便是更小的时候,冯骐骥是家中排行第二,从小不受待见,刚成年兄弟三个就分了家,原本这些年冯骐骥在邺城与妻女顺风顺水,父母又离世了,便与冀州那些亲戚少有来往了。
“我那侄子你可还记得,与你呀是同年出生的,仪表堂堂,若是与你一处呀,看起来那是般配的不得了。”冯颐听罢只是讪讪的笑着。“侄子?她还是有点印象的,记得八岁的时候,在冀州约莫有个老妇的侄子,原本被唆使着要在众人面前一展风采,结果连三字经都背不下来,一急之下,那圆滚滚的身体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这样的小哥哥怎么不算冯颐多年都忘不了的人呢。
“夫人这是哪里话,您长途跋涉来这里,余下的事嘛,我们再从长计议,既是颐丫头的婚事,总得过问婆母的意见”刘氏陪着笑,却是在推阻着亲事。
“哎呀,从长计议着什么,颐丫头父母都不在了,既是记在你的名下的,就算是你的女儿,直接你做主得了,不对,我们今日就先定下来,等过了年再换庚帖,既然是亲上加亲,婚礼一切从简,颐丫头母亲既走了,主家的嫁妆也不好给,那我看彩礼也就免了,这样大家都其乐融融,岂不美哉?”那老妇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仿佛冯颐已做予了他家新妇。
“不是,我咋觉得我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冯颐心里早就把这老妇千刀万剐数遍了,但面上仍是皮笑肉不笑的,但这在那老妇看来冯颐仿佛是害羞了般,便对着冯颐点头示意,一抬头那耳边地铜环响的更清脆了。
“美哉什么美?你们家是想白嫖呀!欺负颐儿是个孤女,不然怎么会我那可怜的女婿一失势,你们就眼巴巴的凑上来!”阿母那威严的声音一袭来,冯颐就知道救星到了。
“什么就白嫖?亲家母,你说的也酞难听了,我就是看颐丫头孤弱,还是罪臣之女,又生的貌美,谁家敢娶她做正妻?以后不过是当个侍妾的命,若是嫁给我家侄儿,还能做个正妻,亲戚之间的还能有个照应。”老妇继续冠冕堂皇的解释着。
“颐儿的嫁妆我会为她备着,我人还没死呢,手下还是有些田产和铺子的,将来都是留给她的,颐儿只管选自己喜欢的,用不上倒贴人家做妾!”阿母说完,老妇和刘氏皆是一惊,几人面面相觑着。
“我苦口婆心说了一堆,大老远来到这儿,谁知你们竟如此不识抬举,真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冯骐骥整日高高在上,傲慢无礼,偏结的亲家也是如此没有眼力劲,我在此就祈佑你们莫要步他的后尘…”
这老媪话还没完,崔堇直接带着几个家奴围了过去,“想是夫人舟车劳顿晕过了头,才会胡言乱语,大失分寸,烦请几个奴仆带您至后院歇息,等明日醒了头就请回吧,想是就算妇人头疾再发,路上耽搁几日,也能年底到底冀州,自不会耽误您过个好年…”
崔堇皱着眉,直直的盯着那老妇的眼睛,严肃的话语中透露着几分不耐。那老妇尴尬着晃动着脑袋,铜环又一次剧烈的响,愣是被一众奴仆请到了后院,天还未亮,当夜就不见了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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