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线两人都很熟悉,谢知几乎是瞬间脸色就变了。
晏青澜循声望去,两人不远处是花廊,廊柱边上立了道颀长人影,弯曲枝桠垂落而下,零星几片枯叶在风中萧瑟。
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只觉有轻微的压抑感蔓延。
皎洁月光下,谢不言一步步走来,站在晏青澜身侧,强大的气场使得气氛全然变了。
再没有什么能比现下更尴尬的了,谢知作为亲二叔,背地里撺掇新婚不久的侄子离婚。
他努力调整面部表情,试图圆回来,朝晏青澜投来希冀的目光:“这一切都是误会,刚才我们只是无意间提到了最近娱乐圈里的离婚传闻,小澜,你说是吧?”
晏青澜在心底默默给这位兄弟点了根蜡,他才被恶心过,此刻只装聋作哑:“哦?什么?刚才风太大,我也没听清二叔在说什么。”
谢不言平静地望着谢知,他身量很高,肩膀宽阔,目光不像小时候那样柔软,随着年龄增长在谢家愈发寡言安静,不知何时起,他单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无法忽略。
谢知几乎被那样的视线压得直不起腰。
“二叔想要我的房子,怎么不亲自来找我呢?”谢不言淡淡地道,“倒是我这个侄子做得不好,没有提前发现二叔的难处。”
晏青澜身份切换得很快,如今不需要他发挥了,他乐得旁观,如果能给他抓把瓜子就更好了,想着他习惯性摸了摸口袋,真让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来。
借着月色一瞅,是颗小熊水蜜桃硬糖。
晏青澜也不挑剔,剥开糖纸塞进嘴里,全神贯注地开始看戏,内心有些忍不住的小激动。
剧情发展到后面,谢知拖了谢不言很多后腿,实在是个让人很糟心的角色。现下这两人会不会打起来?
方才在饭桌上能说会道,对谢不言极尽打压的谢知这会儿安静如鸡,他尝试开口了几次,该死的直觉告诉他,如果这会儿应下了,会有无法预料的后果。
“一切都是为了月月,她可是你的堂妹啊,我们做大人的,自然想提供给孩子最好的教育环境,你这个做哥哥的不会不管吧?”他咬死为孩子出发的角度。
谢不言态度没有半分变化:“三年前,月月两岁,刚上幼儿园,你说没钱交学费,我给你拿了十万;两年前,月月生病住院,我又拿了五万;一年前,月月的四岁生日,你说这孩子八字轻容易生病,得找大师开光念经,还得买上好的和田玉镇一镇,全程都是我来操持花钱,具体数额没计算,保守估计五十万吧。”
“我这个哥哥,当得不好吗?”
他每说出一句话,谢知额头上的冷汗就多一分,什么鬼,给自家妹妹花的钱,他算这么清楚干什么?白眼狼!
晏青澜暗暗嚯了声,嘴里灵活地滚着糖球,舌尖上满是溢开的水蜜桃味。
这哪儿是养妹妹,养女儿不过如此了!花了这么多钱,谢知这胃口是一步步变大,所以现在才敢打房子的主意。他女儿读的幼儿园可不便宜,那边的学区房一百平怎么着也得五百万。
五百万的房子过户出去,住个几年,不就顺理成章成了他们的了?
谢知梗着脖子道:“你是她哥,月月那么喜欢你,你出点钱怎么了?再说了,你何必把帐算那么清楚?我可没逼着你掏钱,都是借的,不过现在是我没钱,还不上而已,等过两年生意好转,不就给你了吗?一家人你这么计较干什么?”
这兄弟能把没钱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牛啊。
晏青澜给他竖了个大拇指,有这么厚的脸皮,想必无论干什么都能有一番成就,做酒楼真是浪费人才。
谢不言嗤笑了声,玩味地咀嚼一家人这三个字,他道:“我没有催债的意思,不过既然二叔提到了,这些陈年旧账是得算一算。”
“想要我的房子?行啊,账填平再说。”
谢知:……
他的脸霎时变成了猪肝色,今天他来这儿是干嘛来了?肯定不是为了还钱吧?
谢知死猪不怕开水烫:“我没钱,你少蹬鼻子上脸。房子的事情你要是不同意,我就找老爷子说去。”
谢不言缓慢地一点头:“去找。我记得你那个酒楼,新招的会计不错,做账是一把好手,改天让我见见?”
谢知瞪圆眼睛,冷汗霎时喷薄而出,浸湿后背,他甚至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酒楼这几年根本没赚多少钱,可还得交那么重的一笔税,后来他找了个会计,也是经人介绍,说是可以合理避税,表面是这么说,可实际的操作大家心知肚明。
做账这事儿兹事体大,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谢不言又是怎么听说的??
要是被捅出去,那一切都完了。
他松了松领口,第一下都没摸到领口在哪儿,定了定神:“大侄子,这其中必然有误会!”
谢不言上前一步,轻飘飘地在他耳边道:“别的也就罢了……”
“再敢插手我的家事,后果自负。”
最后四个字,声线泠然清晰,如砸在谢知心头。
隔了几步远的距离,晏青澜有些不满,吵架也就罢了,这两人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得背地里说小话?
他努力侧了侧耳朵,想要听个顺风消息,啥也没听着。
再一转眼,谢知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咬着牙道:“小澜,今天是二叔冒昧了。”
原来你也知道你提的那些要求有多冒昧,晏青澜忍住了想吐槽的心。
他有些抓耳挠腮,两人最后到底说了句什么?
晏青澜咬着糖球,望着谢知灰溜溜离开的背影。
过了会儿思绪飘转,这糖还挺好吃,一点不腻,是很清新的桃子味,咬开后有股很轻很淡的薄荷爆开,甜中多了分凉爽,像是冰镇后的桃子咬下桃尖的那一口。
回过神来,谢不言在旁边看他,那双清凌凌的眸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晏青澜有点炸,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移一小步:“我们这会儿可以回去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着股清甜的水果香,与他身上的柑橘香混成一种独特的香味。
谢不言盯着他微微鼓起的腮帮子:“你在吃什么?”
“水果糖。”晏青澜从口袋里又掏了掏,艰难地摸出颗糖,他看了看,葡萄味的,于是顺手递出去,“来一块?”
谢不言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我不吃甜的。”
晏青澜把糖球嚼碎,步履轻盈地跟在他身后,心情还不错。
*
回家的路程有四十分钟,晏青澜喝了酒,自然是谢不言来开车。
一天折腾下来,晏青澜也有些疲倦,在副驾驶上坐着坐着,便一头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还待在宿舍里,桌上摆满了好吃的,酱板鸭腊肉烤鱼香肠等等一系列年货。
室友们热热闹闹地把从家里带过来的东西拿出来一块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每次过年放假回来,晏青澜带的食物总是最受欢迎的,会立刻被其他人分完,原因无他,同样是年货,其余人家的年货可能就只有腌制后的咸味和肉味,晏青澜带的不一样,他能做出五香麻辣花椒等等味道,而且肉质也贼香。
他抓了把糖在桌边坐着,室友笑嘻嘻过来分吃的,叫一声爸爸,他便用慈爱的眼神望一眼这些馋鬼,把食物分给他的好大儿们,浑然像是花果山的猴子从西游记里穿越到了他这儿来。
分到最后,连桌上的糖都几乎被抢干净。
到最后一个好大儿来分食物时,晏青澜把桌上剩下的几颗糖数了数,留了几粒,剩下的都放到那人的手心。
那人的面容模糊不清,伸出的一双手倒是十分好看,漂亮修长,白净的皮肤下是淡青色血管,指尖修剪得很干净,指关节清晰。
没想到那人把手松开,糖全都稀里哗啦掉到地上。
“我不吃甜的。”
晏青澜:……
这是谁家的晦气孩子跑到他这儿来了?不要糖那要什么?
桌面上能吃的都被分完了,晏青澜翘着二郎腿,悬在半空的脚尖一点一点。
他不以为意地道:“我这儿没吃的啦,你去别处要要吧。”
那人轻轻俯身,在他耳旁落下声笑:“我不要那些。”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
耳旁似乎有羽毛拂过,泛起酥麻痒意,晏青澜悚然一惊。
这个逆子!吃的就算分完了,也不应该吃人吧?!他这就要将此人从宿舍名单里除名!
谁知问了一圈,没人知道他叫什么。
那他究竟是谁?
晏青澜活生生从梦里急醒了,睁眼时还在低低地喘,嘴里发出个模糊音节:“是谁。”
车里开着暖气,夜风呼啸,院子里的一切皆沉没在夜色里。
他忽然意识到,车内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晏青澜缓了缓,偏头望去,谢不言没有开车内灯,单手握着方向盘,有规律地点着,另一只手撑住下颔,车内温度高,他只穿了件烟灰低领针织衫,从晏青澜这个角度看过去,能将他喉结上的那点红痣尽收眼底。
红痣微动,男人转眸瞧来:“醒了?聊聊。”
晏青澜缓了会儿,声音还有些沙哑:“嗯?聊什么?”
该聊的不都已经聊完了吗?
谢不言淡淡地道:“你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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