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杜若颖回到现场，威廉也跟了过来。看他一脸微笑的样子，她严重怀疑他是来看戏的。
店门口前，江夏捧着一杯咖啡，正跟老板聊天。趁着机会难得，杜若颖将萧韩单独叫开了。
两人简单寒暄两句后，她忽然伸手捻住他左后方的发梢：“这里好像沾到了什么蓝色的东西，和店内监控被喷的漆色很像呢。”
萧韩面色一变，本能地退了半步，随即露出吃痛的表情：“不可能，我昨晚明明——”
“明明已经洗干净了，是吗？”杜若颖了然，“果然是你。”
萧韩陷入沉默。
“没错，你洗过了，不可能还沾有任何犯罪的痕迹。我是故意撒谎试探你的。”她摊开手指给他看，上面并没有任何蓝色的印记。
“为什么会怀疑我？”他有些不甘心。
杜若颖很想告诉他，其实她原本打算把每个犯罪嫌疑人都用类似套路诈一下，没想到第一个就命中了。
但这么说就太没排面了。
她假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因为我身边有一个跟你很像的人，他也劝我不要从事这份工作。他这人性格比较极端，让我想到此案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出于好心劝阻而犯罪。”
此时，其他人逐渐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气氛，纷纷围了过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你没有证据。”萧韩勉强挤出一抹礼貌的笑容，但这并不能缓解两人之间的低气压。
“我没有证据？”她压低目光，冷冷地看向萧韩的脚，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匕首一般，扎得萧韩差点跳起。
他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认输道：“我……我们下个月就举行婚礼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她一把将他甩开，细细的手腕已经被他勒出了一道红痕：“我认为，江夏姐有权知道真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江夏一脸茫然。
一直位于吃瓜前线的孟雨竹热心解答道：“小颖怀疑萧韩哥是凶手。”
众人纷纷愕然。
“这怎么可能？”
“没理由啊！”
“而且，凶手的手腕不是被江夏姐狠狠咬了一口吗？萧韩的手腕上也没有伤啊。”
“没错，他手腕上确实没有伤，”杜若颖说，“因为真正被咬伤的地方是脚腕。”
不等萧韩反应过来，她就弯下了腰，一把揭起他的右裤腿，露出脚踝处缠绕的绷带：“这绷带你是自己解，还是我帮你解？”
萧韩求助地望向江夏，可江夏已经彻底懵住了。
在杜若颖的强硬坚持下，他只好缓缓蹲下身来，解开绷带，露出伤口——那是崭新的咬伤，还没结痂，从中能清晰看出人类的牙印。
江夏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萧韩索性也不装了：“当然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地辞职。”
孟雨竹惊呆了：“就为了这个？”
“就为了这个？呵，你们这些女人……”萧韩瞥了威廉一眼，“好声好气劝你们的时候，你们听吗？你们只会觉得我们在大惊小怪。难道我没有劝过你吗？结果呢？有用吗？非要等到真的发生这样的事后，才知道后悔吗？我只不过是提前帮你预防掉而已，这有什么不对！”
江夏气愤抬手，一个清脆的巴掌落下，打断了他激动的争辩。看着他微微发红的半边脸，她愣了愣，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动手打他。
“对不起！”她心痛地将他抱住。
“江夏姐，该说对不起的人不是你，是他。”杜若颖皱眉。
萧韩一边安抚怀中的江夏，一边对杜若颖勾起冷笑：“其实前几天，我们刚领过证。我想请问一下侦探小姐——侵犯自己的妻子，难道也算侵犯吗？”
“当然算！”杜若颖毫不迟疑道。
“我会撤案的，萧韩，你别担心。”江夏哭得浑身颤抖，显然，她比萧韩还担心。
听到此话，萧韩笑意更盛。
看着他那毫不自知的纯美笑容，杜若颖耳畔倏然响起一句话：“恶有时会展现出一副植物的沉静之态，结晶的恶，像洁白的药片一般纯美。[1]”
这时，一名警员走到他们三人面前，无奈开口：“此案已经启动立案程序，且属于刑事案件，被害人是不可以主动撤案的。”
就这样，萧韩还是被带走了，最后只剩江夏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哭泣。
“都怪我，都怪我……”
孟雨竹好奇地问杜若颖：“真的这么离谱的吗？萧韩哥真的会被判刑吗？量刑会有多重啊？”
“按照既往的判例，应该是有期徒刑三年，如果江夏姐站在他这边说话，会稍微起到些减刑的作用。我猜最后量刑会在两年左右。”杜若颖答。
孟雨竹瞪大了双眼：“可是，我们的初衷不是帮助江夏姐吗？既然如此，你事先明明知道，让案子成为未解之谜反而对江夏姐更好，为什么还要说出真相？你怎么狠得下心！”
此话让杜若颖如坠冰窟。
孟雨竹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她的声音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根本无法听清。指责和质问像重物一样，将杜若颖向深水的更深处拖去，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头顶的阳光一点点远去。
好冷……
明明是盛夏，为什么会感觉这么冷？
也许自己真的是个冷血的人，所以此刻才会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威廉早就劝过自己，不要插手此事，她不听，她以为自己才是正义的一边，而他不是。她一直觉得他是个没有同理心的残忍的人，可在这个案件的处理上，明明就是她比他残忍。
不，不光是这个案子，事实上，早在很久以前，在过去的很多个案子里，她的做法都比他更残忍。
现在这个结局，根本就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如果正义只会带来伤害，那么她追求正义的意义在哪？在于侦探的虚荣吗？
何等可笑……
手指似乎被什么温暖的东西轻轻碰了碰，杜若颖惊醒过来，只见威廉递来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渴了吧？”
她接过奶茶，捧在手中，轻抿了一口。温热的，甜甜的。这让她心里感到了一丝安定。她回望四周，发现人群已经散去，孟雨竹也早已离开。现场除了他们俩，只剩老板还坐在店门口发呆。
“天气这么热，本该请你喝冰饮料的。但我想，你此刻可能更需要暖和的东西。”威廉轻摸了摸她的头，作为安抚。
她低下头来，眼睛定定地看着奶茶的液面发呆，任由他的抚摸将自己治愈。
“用伤害一个人的方式去爱一个人，甚至不惜犯罪，这世上竟然存在这么荒唐的事情。”
“所以才会有莎乐美的故事。”威廉轻声说。
她苦涩一笑：“是了，你曾经问过我，怎么看待莎乐美的爱意。现在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对莎乐美而言，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方式，用来爱一个圣徒的方式——哪怕这个方式很残忍。”
“毕竟，爱一个过于固执的圣徒，并妄图将对方拉入自己的世界，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威廉垂眸。
杜若颖并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她强打起精神：“不过无论如何，案件总算解决了，我也可以继续打工了。”
“你要继续在这里打工吗？”威廉挑眉。
“当然！”
说完，她开心地跑到老板面前，告诉他，自己想继续在这里打工。老板没有回话，只抬眼示意她看门口的封条。
她不以为意道：“案件已经解决了，封条什么的，很快就会摘下来的，别担心。”
“那不是警察贴的封条，”老板叹了口气，“是消防贴的。”
“什么！”
“哎，也不知道我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昨天夜里，有人一次性列举了我们店违反的十六条消防规范，匿名举报给了消防。现在好了，店里得停业整顿三个月。”
“您被举报了哪十六条规范呢，方便告诉我们吗？”威廉问，“也许我们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于是老板掰着手指一条一条给他们数了起来：“第一条是经常同时使用多台大功率设备，用电随意，存在电路起火危险。第二条是疏散走道长期堆放杂物，导致疏散距离不够。第三条是疏散楼梯的装修使用了可燃材料。第四条是消防设施不完善，灭火器过期……”
“可是，很多事情根本没办法嘛！”老板懊恼地拍着大腿道，“真这么较真起来，这世上有几家店开的下去啊？”
“您先别急。”说着，威廉逐条给出了整改办法，它们操作起来无一不容易，而且低成本，最重要的是，快捷高效——对于租金高昂的景区店铺而言，时间就是生命，少误一天工，就能少一天损失。
听完威廉的建议，绕是杜若颖也不得不心生佩服，老板更是激动地握住了威廉的双手：“哎呀，你可真是活菩萨，救了我大命了！按你的办法操作的话，能提前一个月解封呢！”
老板是开心了，杜若颖却绝望了。她的暑假只有两个月长，如果这个店要被消防封这么久，她只能换个地方打工。
老板还在对威廉疯狂输出彩虹屁：“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你的建议帮我挽回了很大一笔损失。大恩不言谢，等店里恢复营业以后，你来喝咖啡，我给你免费！永久免费！”
“您客气了。”威廉委婉谢绝。
“对了，还有一个事我想不通，你也帮我想想好吗——这个举报人似乎对我们店非常了解，我觉得很可能是熟人，你们说，到底会是谁干的？会不会是萧韩？”老板问。
威廉思考了片刻，随即抱歉一笑：“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们对店里的人员情况也不熟悉。”
这话提醒了杜若颖，她顿时想到了什么，于是对威廉道：“我手机没电了，借你的使使。”
威廉将手机递给她，她立刻切入浏览器，查看历史记录。果不其然，里面不仅有针对十六条消防规范惩戒方式的搜索记录，还有关于具体举报方式的教程和解决措施等等。
很好，现在她可以确信了，眼前这位被老板称为“活菩萨”的家伙，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活阎王！坑了老板损失两个月的营业额不说，老板还在不停地对他说谢谢……
这是什么人间地狱场景啊喂！！！
祝大家圣诞节快乐呀～
注：
本章标注[1]处的内容，出自三岛由纪夫的《天人五衰》。
另外，这个案件的灵感，来源于罗翔老师讲过的一个国内真实案件，原案件内容是：丈夫为了劝阻妻子不要去夜店，深夜伪装成歹徒，侵犯了从夜店出来妻子。具体案件名称我没查到，毕竟罗翔老师讲此案时用的是法外狂徒张三的马甲（无奈笑哭.jpg）
P.S.所以有人想提前点播个元旦番外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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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纯粹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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