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张脸掩在青铜面具下的黑衣少年轻笑了一声,徒手捏碎了那一截白骨。
众鬼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白骨瞬间被碾成粉末,指节分明的手染上粉末后,在黑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
他背手站着,唇角微弯,悠悠地道:“既然破坏了鬼市的规矩,那便拿命来偿吧。”
这声音悦耳动听,林三七听得耳熟。
然而未待她深思,众鬼缓缓地围过来,阴气越来越重,四面八方地侵过来。
冷得她直发抖,再在这里待下去,怕是还没被这些鬼杀死,就被冻死了。
林三七环视周围,视线落在插在红柱子上面的铁钩子。
落无悔勾了勾唇,正欲动手,一只温热如暖玉的手牵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贴,擦得他掌心丝丝发麻。
麻意顺着骨肉脉络缓缓地游开,扩散到四肢百骸。
是林三七牵住了他。
黑衣少年也抬眼帘看过去。
他虚倚在楼阁的栏杆上,腰窄腿长,看着他们,目光先是停在落无悔脸上数秒。
再停到他们相握的手上。
大概能猜到其他鬼不是对方的对手,他指尖缓慢地凝出了一朵妖冶似血的小红莲。
鬼市终年黑夜,照明的灯笼晃动着。
真亦假时假亦真,假亦真时真亦假,真亦真,假亦假,真假交替,唯血破幻。
置之死地而后生!
彻底想明白的林三七紧紧地牵着落无悔,毫不犹豫地抬手抓住红柱子上面的铁钩子。
然后,用力地刺破自己的掌心。
带着温度的血争先恐后地流出来,是鲜红色,破解这个幻境之法关键之一是自伤出血。
因无论幻境如何实化,假便是假,永远真不了。
而他们这些进来的人,却都是有血有肉的。
林三七松开铁钩子,满手鲜血,偏头看着表情有几分古怪的落无悔,牵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身后倒行:“你相信我么?”
他们身后是鬼市长街,而他们站在楼阁之上。
从这里掉下去,不高,一般来说是不会死,但是下面站满了看热闹的鬼。
显然他们也听到了鬼王的号召,张着爪子,咧着嘴巴,面目狰狞,等待着能一举撕裂林三七和落无悔。
鬼市的风带有独特的香味,闻着能使人心神荡漾。
落无悔用手指勾了点林三七掌心的血,轻轻地擦过她唇角、下颌、脖子,神情看似温柔。
血划过皮肤,化开一道潋滟红痕。
看起来既色·情又极具破碎美感。
不知是哪里取悦了他,他眉眼微微弯了弯,似乎在笑:“原来你想跟我一起死啊,林三七。”
想象力真是丰富。
林三七顿时噎住了,“别,死太沉重了,我们都还是好好地活着吧,我还没活够呢。”
“是么。”落无悔笑了笑,“那可就太遗憾了。”
一点也不遗憾,林三七可是很惜命的。
眼看着黑衣少年迈步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闭上眼睛,拉着落无悔双双跃下楼阁。
两人衣衫随风翻起,腾空坠下,飘散的青丝纠缠,林三七握着他的掌心都紧张到出汗了。
落无悔则是放松姿态。
红光渐灭,他们化为点点星辰,消失在众鬼眼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那些鬼咋咋呼呼的。
“人呢,怎么不见了,居然能在鬼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走,简直岂有此理!”
另一只鬼狠狠地敲了他一把:“你是不是傻,这样说鬼王很没有面子的,仔细你的脖子。”
青皮鬼若有所思道:“我怎么看那个拧断丑鬼的少年手法有点像鬼王啊。他之前一生气,不就笑着拧鬼的脖子么。”
“闭嘴!鬼王是他能比的么!”青皮鬼被其他鬼揍了一顿,“我不准你侮辱我们的鬼王。”
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少年走到那个位置,就这样盯着他们消失的地方没说话。
*
昼夜轮回,李府又到了深夜。
院落檐上垂下来的铃铛随风摇晃着,无规律可言的丁零当啷碰撞声四散,平铺的石路每隔一小段路便有一盏石灯。
李公子负手而立,站在庭院的中央,身形单薄。
蒙眼的绸带在脑后勺打了结,垂下来,他站着一动不动,整个人恍若有些孤寂。
一名女子拿着一件月牙白色的披风过来,盖到他身上,温柔道:“怎么了?从沈公子那里回来后就闷闷不乐的。”
女子的贴身丫鬟站在他们几步之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们。
李公子转过身,抬手牵住女子的手,指腹缓缓地抚摸着。
他勾了勾唇:“只是担心他们的安危罢了,毕竟他们是李府的客人,自然是平安无事的好。”
女子轻轻地倚靠在他清瘦的胸膛前,似无意问:“听说,沈公子今天问起了我。”
“嗯。”
李公子下颌贴着她额间,温声细语地说:“也没什么,就提了一两句,他们不知道你叫九娘罢了。”
女子“唔”了声,拉着他回房:“你也别太担心了,沈公子定能化险为夷的,我们这些普通百姓着急也没用。”
“对了,以后你身边不能没有人,摔了怎么办?你身子骨不好,还是小心为上。”
女子走了几步,嘱咐道。
他笑着摇摇头:“院子里都挂满了铃铛,我闻声便能识路,怎么会摔,九娘多虑了。”
而房间和大厅铺着的厚厚绒毯则是防止他出意外摔倒,不会受伤。
家里人的用心良苦,李公子又何尝不知。
他们刚走到房门前就有下人来报:“公子,少夫人,林姑娘和落公子醒了!”
李公子大喜,想了想,轻道:“九娘,我们过去看看吧。”
女子倒是没太大反应,拍了拍他手:“好,你若不放心,那我们就去看看。”
下人识相地跟在他们身后。
成婚多年,公子和少夫人依旧恩爱如初,成了存善城的一段佳话,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艳羡不已。
没想到走到一半,遇到了沈轻风和白千流。
他们说落无悔受了点伤,今晚不宜见人,李公子是通情达理的人,连连点头,又问:“可有大碍?”
听到没有才放下心。
*
半刻钟前。
房间里熏着醒神香,一缕又一缕的香雾从香炉里飘出来,房门和窗户紧闭着。
林三七一睁开眼就看到了站在床榻不远处的沈轻风和白千流。
她坐起来,刚想叫他们,躺在她旁边的落无悔也醒了,他也跟着坐了起来,只是脸色白得厉害。
沈轻风听到动静,抬头看过来。
见他们都醒了,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喜色,还没等他站起来,就看到了落无悔唇角溢出鲜血。
他匆忙地跨步过去:“落公子,你们不是找到破解幻境之法才出来的吗,怎么会……”
白千流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她唤来李府下人,准备一盆水。
林三七也吓了一跳,明明自己是找到了破解幻境之法才出来的,按理来说他们都能全身而退的。
可落无悔怎么还吐血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快速扶住他,紧张到结巴了:“你,你,你遭到了幻境反噬?”救命,不会死吧。
沈轻风站在床榻边上,说:“我来替你疗伤。”
落无悔推开了林三七的手,同时也不露痕迹地避开了沈轻风探过来的手。
他面上挂着淡笑,抬手拭擦掉唇角的血:“不用了,休养几天便好,沈公子自己的伤都还没好,就不劳烦了。”
李府下人很快便送来了水和干净的帕子。
白千流道:“落公子,还是先清理一下吧。”
落无悔扫了一眼林三七,忽道:“沈公子和白姑娘应该都累了,你们先回去吧。”
沈轻风不太同意,既然他从幻境出来后受了伤,那么近来就得有人守在身边。
不然出了事没人知道。
不想落无悔看向林三七,扬起笑容,下一句便是:“林三七会照顾我的,不是么?”
林三七瞪大双眼,躺着也中枪:“这是自然,落公子可是因为我才进到幻境里面的。”
算了。
独处什么的,最容易培养感情了。
之前她是不太敢跟落无悔单独相处的,但经过幻境一事后,明白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再说,系统给予的接吻任务没完成呢,系统说的偷亲其实也不是不可行,留下来守着落无悔也是个机会。
沈轻风迟疑:“这……”
他还想问清楚幻境一事的来龙去脉。
白千流将手搭在他抬起来的手臂上,缓缓地往下压:“也好,你也快一天一夜没合过眼了,别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们都是捉妖除魔灭鬼之人,平日里行走江湖,男女之间顾忌倒没那么讲究。
毕竟他们会受伤,也会相互地帮对方上药、疗伤,没地方歇脚的时候,还会共挤一个角落休息。
等沈轻风和白千流走后,落无悔接过林三七手中的白布擦掉了手指的血。
她熄掉房间里的香,顺便打开窗,透透气。
闷死了。
本来林三七是打算在罗汉榻上将就一晚的,结果却发现那里洒满了朱砂,压根躺不了人。
应该是他昨晚弄面具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装着朱砂的小碟子,林三七可不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
于是她腆着脸回到床榻旁边。
“落公子,你看,这张床还挺大的,在中间隔开,躺两个人还是绰绰有余,不如分我一半?”
落无悔慢慢地掀起眼皮,看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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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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