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钻进祝昭昭的衣袖，令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冷颤。耳边传来细碎地交谈声，伴随着一场炮仗的轰鸣，将她从睡梦中彻底惊醒。
她睁开眼，首先看见的便是自己跪坐在石板的膝盖，而后便是从发丝上滴落下来的水珠，洇湿了膝前一片。
她穿得单薄，身上又全是冰寒的河水，现下跪在雪地里早就奄奄一息了，只勉强吊着一口气被人搀扶着。
她这是怎么了？是幻觉吗？
可全身上下都为何会疼得如此真实。
祝昭昭掀开眼皮，眸中突然映入一双绣满了桃花的云头履。
“许老爷，这是大伙共同挑选出来的祭品人选，您瞧瞧。”说话的是一个长相尖酸刻薄的红娘，“现下已时日无多，按皈玉大师的要求，镇子上符合的就这三儿了。”
一字一句，句句都在表明她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
可祝昭昭不太明白，她不过被掳走，怎么醒来就快要死了呢？！
祝昭昭抬头想瞧清眼前的几人，却忽而被人猛的按住头用力往下磕。
“许老爷，我家女儿身有残疾，怕是会被山神嫌恶，求你们放过她吧。”
老伯哭得撕心裂肺，几度欲要昏厥过去，都被人掐着人中续着口气。
被称作许老爷的富人上前瞧了瞧祝昭昭，见她残破的身子快跨进鬼门关，脸色忽地阴沉下来，道：“怎的快死之人也送来，若是惹怒了山神，谁来担责！”
红娘被他斥责一顿，惊得立马喊人将人带下去，嘴上却还要讨好：“许老爷良善，念在你家姑娘身子不好便不追究，你且好好养着她，来日还有大用处。”
老伯顿了顿，立马反应过来连连磕头道谢，跟着那群抬走祝昭昭的人退了下去。
祝昭昭虚睁着眼，被人抬过同样跪着的两人时，眸子倏而睁大——是夙鸢和云阆君！
她竭力想扯出句话，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离开前，她听见红娘说了句：“这二人最适合。本该不久后就喜结连理的，谁知凑巧满足了山神大人的要求，可惜这也是他二人的命。”
眼见他们要将男女主献祭，祝昭昭猛撑起身子想要阻止，却被一旁的老伯摁下。
“你安生点吧，别再想你的卫姐姐和林大哥了。”他回头怜惜地看了眼，擦了擦眼泪，“这都是他们的命…若不是阿爷拿你命将你保下，那被献祭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祝昭昭：“……”
不知为何，她明明不想哭的心，此刻却痛苦得像被人揪住，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了滚烫的泪水。
祝昭昭想，也许此刻她已经不是她了。
四周光影逐渐退化，渐渐变成深幽静谧的隆冬深雪之夜。
一座写有“灵观庙”三个金字匾额的古庙前却奇怪地挤满了人群。
“大师，可问过月花娘娘了？”一声浑厚的中年男音在她身前响起。
被称为“大师”的男子，在秃了半个头的地方围了根金色丝带一直到下巴，风吹过来时下巴上的飘带便如麦浪般起伏变化，又似蝉翼纷飞。
他瞥了眼人群中的祝昭昭，收回目光后摇头道：“月花娘娘嫌青云镇犯下的杀孽太重，听闻我为青云镇之事而来，不愿见我。”
“那该如何是好啊！”中年男子朝身后的百姓看了看，拎起袖口将额前的虚汗擦掉，“不管用什么法子，只要能让我们后代平安无事，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大师”抬眼看了看门口的人群，大多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居多，状似无奈道：“既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了。”
他挥开被风糊上脸的金带，用力咬破手指，将那滴血的指尖伸入一碗黑糊糊的水中。
瞬间，一道红光从碗面浮现，闪进了人堆。
“她。”他指了指人群中的祝昭昭，面无表情道：“终结献祭山神的人选。”
此话一出，周遭百姓立马偏看去。
“李家姑娘？”
“不是三年前被选中过的祭品吗？她能终结献祭？”
“早知如此，三年前就该选她去，我那宝贝闺女也不会遭殃了！”
“是啊，这…哎，造孽哟！”
祝昭昭立在原地没有动，眸光同那“大师”对视了眼，微微点了点头。
鼻尖呼出的热气蒸腾，模糊了她的视线，手心立马有人握了上来。
她垂眸看去，慈祥和蔼的老妇人正望着她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说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祝昭昭轻叹了口气，朝众人道：“大家放心，我去。”
老妇人像是心中落下了块大石般，笑颜逐渐展开，她拍了拍祝昭昭的手：“姑娘，你心善，大伙儿都对你感激不尽。可你阿爷那……”
“放心，阿爷不会怪我的。”
雪花簌簌无声飘落在众人的发间，所有人眼中都凝了氤氲挥之不去。
这下，他们该结束这诅咒了。
*
天水山竹林被积雪压得弯不起腰，林道铺了一层软绵绵的厚雪直至山头。
祝昭昭独自穿着婚服踩在咯吱作响的雪堆里，看着才做好的红靴逐渐被雪浸湿，只是无奈笑了笑。
“两年了，不知卫姐姐和林大哥是否还活着。”
她拢起脚下的裙摆，抬头看了看天。
那日，也是这般天气。
山神住在顶峰的一个山洞，她曾无数次想一个人摸索过去都被林道某股奇怪的力量推回。
而现在，她身穿新娘婚服，山神它自然要来山腰接人，也就能顺利摸进去了。
她随意找了块干净的地面裹着寒冷的身子坐下，困意却莫名袭来，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她发现周围满是尸骨，血水从岩壁滴下落在血喝中泛起阵阵涟漪。
脖颈的寒凉竟比深冬的朔风还要刺骨得多。
她指尖动了动，忽而发觉手下硌着一个硬硬的东西。抬手看时，心中猛地一跳。
这是卫姐姐和林大哥的定情信物——玉石娃娃！
祝昭昭仔细擦了擦那对合在一起的玉石娃娃，起身焦急往尸骨的方向搜寻，步子还未踏出几分，就听见一声悚然的笑声。
“李姑娘，好久不见。”那人闪身至祝昭昭跟前，“听说你还在找你的阿姐和大哥？”
话头正焦灼，祝昭昭瑟缩着身子却没有后退半步。
她迎上那人的目光，冷笑道：“果然是你，许老爷。”
“没错，是我。”许老爷指着四周被抽干血而风干的尸体，大笑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心甘情愿献祭自己的孩子给我吗？”
祝昭昭将淬了弑妖之毒的刀柄偷偷转了个方向，凝眸盯着他片刻。
“不过是你的龌龊手段罢了。”
“我龌龊？只不过给了他们点好处，他们就感恩戴德的要奉我为山神，一个劲的说要献礼助我修炼。”
“我为何不能接受？”
他将指尖朝身后勾了勾，不远处便飞来两句干尸。
祝昭昭眸中闪动，认出那就是她要找的人，眉头不自觉皱起来。
“看看这对亡命鸳鸯，若不是他们父亲心甘情愿供奉给我，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祝昭昭没有说话，胸中却闷着一股恨意。
许老爷似乎感受到了她狠绝的视线，啧声道：“你似乎很恨我。可你最该恨的应当是那些口口声声说为你好、背地里却巴不得你替他们孩子献祭的人，他们才是假情假意。”
“你该恨。”他将祝昭昭藏在袖口里的刀抽出，“知道两年前我为何放过了你吗？”
他看了看指尖锋利的刀，自嘲道：“是因为你阿爷，他不愿将你献祭。可你呢？恩将仇报，竟要杀我！”
许老爷似乎被那把刀触怒，猛地伸手将祝昭昭脖颈掐住。
“我…就是要、杀你！”祝昭昭费力地呼吸着，求生本能地抓住他异常力道的手腕。
“所以你才心甘情愿要献祭。”许老爷手心渡起的黑烟，正一步步飘进祝昭昭的五官，“既然要献祭，就该做好被杀的觉悟。”
话到此处，祝昭昭仿佛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就在她呼吸快要停滞时，一个更令人绝望的真相从他嘴中说出。
“不妨告诉你，我为何知晓你找道士制杀妖刀。”为了让祝昭昭更加疼苦，他的指尖卸了些力道，“是你阿爷，他得知唯一的亲人要离他而去，为了往后的生计特意来告诉我的。”
“哦，对了。你想救的那两人也是你阿爷推荐的。”
祝昭昭心中不信，可许老爷将一封介绍书信展开，上面的笔墨赫然是她阿爷的字迹。
原来……
渐渐的，祝昭昭寒凉的心脏连同着知觉，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
*
漆黑如墨的破庙里，云阆君正抱着昏厥的祝昭昭寻找着出口。
可他同夙鸢走了快半个时辰，依旧没有找到离开的突破口。
“怎么办，根本出不去。”
夙鸢沉眉凝神，指尖甩出一簇崩裂的火花，瞬间将他们四周照亮。
“方才你我都入了幻境，莫不是这里是大妖的阵界？”
话才出口，她指尖的火花突然熄灭在黑暗里。
云阆君心中大惊，连忙将她护在身后：“小心！”
“怎么样？”黑暗里，一个身影慢慢显现，“喜欢我为你们定制的话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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