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一片格外璀璨的光带汇聚处，缓缓浮现出一个清晰无比的画面。
那是一个容貌与沈知意有六七分相似、却气质更加清冷出尘、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的白衣女子。她站在一片盛开的梨花树下，回首浅笑，眸光温柔似水，唇瓣微启，似乎在呼唤谁的名字。
清沅！
沈知意呼吸一窒。这是谢无妄的幻象！是他心底最深的执念所化！
那幻象中的清沅，栩栩如生，连衣袂飘动的细节都清晰无比。她朝着谢无妄的方向，伸出了手，指尖莹白，仿佛在邀请。
谢无妄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他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痛苦思念渴望挣扎……那是一种沈知意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脆弱的复杂神情。
他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沈知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股莫名的酸涩和恐慌攥住了她。她知道这是幻象，她知道谢无妄对清沅的执念，可亲眼看到他如此反应，看到他那仿佛要踏入幻象、走向另一个女人的身影……
“尊上！”她忍不住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一丝颤抖。
谢无妄的脚步顿住了。
幻象中的清沅，笑容似乎加深了一些，呼唤的声音也更清晰了：“无妄……过来……”
谢无妄的挣扎更加剧烈。他额头渗出冷汗，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清醒。
沈知意咬紧牙关，忽然上前一步，伸手，不是去拉他，而是用力握住了他持剑的右手手腕——那手腕上，还缠着被暗色诅咒浸透的绷带。
她的手温热，与他冰凉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谢无妄！”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你看看我。”
谢无妄身体一震，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起初还有些涣散，似乎仍沉浸在幻象中。但当他的视线对上沈知意那双清亮、焦急、甚至带着一丝倔强怒意的眼眸时，那层迷雾般的恍惚，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动荡起来。
幻象中的清沅还在呼唤，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哀戚。
沈知意握着他手腕的手又紧了紧，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绷带里。“她是假的。”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是真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谢无妄识海中厚重的幻象迷雾。
他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猛地转头，看向那片璀璨光带，看向那个微笑的清沅幻影。一道凌厉无匹的漆黑剑气，毫无征兆地迸发而出，而是直接斩向了那片构成幻象的光带。
“破！”
轰——！
光带炸裂，清沅的幻象如同被打碎的镜面，寸寸碎裂，消散在流淌的光影中。周围的扭曲景象也随之一清，恢复了流光回廊原本的模样。
谢无妄剧烈地喘息着，斩出那一剑似乎耗尽了他剩余的大部分力气。他踉跄了一下，反手握住沈知意的手腕，这次，是他主动握住了她。
他的手很冷，还在微微发抖，力道却大得惊人。
他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明，也前所未有的复杂。那里面没有了审视，没有了冰冷的距离，只有劫后余生般的剧烈情绪，和一种沈知意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专注。
“沈知意。”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嗯？”沈知意心跳如擂鼓，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却不敢抽回。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久到沈知意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警告或命令。
最终，他却只是极低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松手。”
然后，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向前一倾，额头抵在了她的肩膀上。
沈知意彻底僵住。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侧，他身体的重量大半压了过来。她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药味，还有……独属于他的清冷又危险的气息。
他受伤了，很重。他差点被幻象吞噬。他现在，靠在她身上。
这一切都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演和剧本。
她僵硬地站着，手还被他紧紧攥着。片刻的不知所措后，一种奇异的、柔软的情绪，混着酸涩和后怕，慢慢从心底涌了上来。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握住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轻轻地、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
“嗯，”她听到自己轻声回答，声音有些飘忽，“不松手。”
流光回廊的光影依旧迷离，无声流淌。
但在这一小方天地里，虚假的幻影已然破碎。
紧握的手，相抵的额，以及那简短却沉重的三个字——
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谢无妄靠着沈知意，喘息渐渐平复，但身体的重量并未减轻。沈知意能感觉到他体内魔元运行的滞涩，以及伤口处毒素与诅咒交织的阴冷气息。
“尊上，得找个地方让你疗伤。”她低声说，试图支撑起他。
谢无妄没有逞强，借着她的力道缓缓直起身。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眼神却已恢复了惯常的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些难以言喻的暗涌。
他松开一直紧握着沈知意手腕的手，那圈红痕更深了。
“前方，三百步，右转，有一处废弃的晶簇洞穴，相对稳固。”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沈知意扶着他，按照他的指引前进。三百步后，果然在右侧一片密集的、如同倒悬冰棱的巨大水晶簇后方，发现了一个狭窄的入口。入口处有天然的能量乱流遮掩，若非谢无妄指点，极难发现。
洞穴内部不大，但足够两人容身。洞壁是半透明的深紫色晶石，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将洞内映照得如同浸在朦胧的月色里。这里的蜃气似乎被晶石天然过滤，稀薄了许多，令人心神的压迫感大减。
沈知意扶着谢无妄在洞内最平整的一块晶石上坐下。他立刻闭目调息，周身泛起淡淡的黑色魔光，与伤口处的七彩毒光和暗色诅咒激烈对抗。
沈知意不敢打扰，取出储物袋里剩余的丹药和清水，又拿出一些干净的布条，准备处理他背上的伤口。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尊上，你背上的伤……需要清理一下。”
谢无妄没有睁眼，只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得到许可，沈知意小心地绕到他身后。玄色外袍破损处的布料已经和翻卷的皮肉黏连在一起，混着干涸的暗红血迹和诡异的七彩毒液。
她深吸一口气，用清水浸湿布条，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将黏连的布料剥离。每一下动作，都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瞬间紧绷，但他一声未吭。
伤口很深，边缘泛着乌黑和七彩斑斓的色泽，毒素和诅咒的气息丝丝缕缕地纠缠着向里侵蚀。
沈知意先用自己炼制的、掺了寒银藻的解毒药液小心冲洗，药液接触到伤口，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带走一部分表层的七彩毒光，但更深处的乌黑和诅咒暗色纹丝不动。
她咬咬牙，再次尝试调动体内那股清凉气息，这次不再试图直接对抗诅咒，而是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残留的七彩毒液，试图将其剥离。过程缓慢而艰难，她的灵力迅速消耗，额角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她感到力竭时，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了她正抵在他伤口附近、微微颤抖的手背。
是谢无妄。
他不知何时停止了调息，侧过头来。
“够了。”他低声道，声音比之前平稳了些，“幻光乌贼的毒，非寻常药物可解。海月蜃晶本身便是最佳解毒之物，亦能压制诅咒。当务之急，是找到它。”
他收回手，掌心残留着一丝她手背的温度。他重新坐正，取出一枚丹药服下，背上的伤口在他魔气的强行压制下，暂时停止了恶化，但看上去依旧狰狞可怖。
“你方才，”他忽然开口，目光落在洞穴内流转的微光上，没有看她，“如何确定……那是幻象？”
沈知意正在收拾药瓶的手一顿。她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在清沅幻象出现时，她喊出的那句“她是假的，我是真的”。
“直觉。”沈知意垂下眼，声音平静，“蜃气幻象再真，终究是死物，是执念的投影。而我……”她顿了顿，“我能感觉到尊上痛苦和挣扎，还有……”她抬起眼，看向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幻象里的清沅仙子，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实。真正的活人，会有情绪，会有破绽。”
谢无妄沉默了很久。
“她以前……。”他忽然说，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沈知意从未听过的、近乎恍惚的遥远，“也会生气，会固执，会……犯傻。”
沈知意心头一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关于清沅的、带着具体情绪的细节。
“那她……”沈知意想问，又觉得唐突。
“陨落了。”谢无妄打断她，语气重新变得冰冷平淡，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恍惚只是错觉，“死在一场不该发生的变故里。”
他没有说下去，但沈知意能感觉到那平静话语下汹涌的暗流。那场变故，恐怕就是地渊之乱，是他旧伤和执念的根源。
“所以，”谢无妄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沈知意脸上，带着审视，却又似乎多了些别的，“你确实不同。”
沈知意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妾身从未想过成为谁。”她轻声说，这句话，半是演戏，半是真心。
谢无妄看着她清澈坦然的眼眸，那里面映着晶石的微光，也映着他自己此刻略显苍白的脸。许久，他缓缓道：“或许，这样更好。”
这话没头没尾，沈知意却听懂了。他不再执着于她像不像，开始接受她是不同的这个事实。
这是巨大的进展，却也意味着更复杂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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