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枂听完陆钟的计划后,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慌忙拒绝:“不!!那怎么可以?!”
陆钟深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捏紧颤抖的手腕:“臣知道,让殿下嫁给一个阉人,实在是委屈了,但是,赵掌印事事对殿下例外,臣看得出来,他肖想殿下已久,殿下嫁给他,是让他放松警惕最好的手段。”
那直房里的一双双一对对,明眼人一看,就知那奸佞对长公主抱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胆大念头,江州血书没寄来的话,他尚会坚持他的风骨,对奸佞的行为直斥。
但事实告诉他,这么多年,他谨循的那一套做事准则,对付奸佞已经不可行了。倘若当年他没有那么自负,赵朗辞他爹就不会被害死,也就不会酿造如今的恶果。
“什么?!真的假的?赵赵赵...赵掌印他肖肖想...”
陆钟以为公主殿下是被吓着的,赶忙道:“殿下不要那么害怕,太监已是断了根的人,即便是嫁了,也不能对殿下做实质性的事情,殿下只需适时讨好...寻机会盗取账本。”
昕枂根本没在害怕,她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吓着的:“阁...阁老说的是...是真的吗?你确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真的喜欢本宫?”
“**不离十,殿下到时再加把火,这事就成了。”
“殿下...殿下你考虑得怎么样?”
见长公主静下来想了好久,陆钟忍不住催促道。
“考虑好了。”昕枂叹了声:“本宫拒绝。”
成亲这种事,一定是要两情相悦的情况下,才有意思,虽然她不知道陆阁老会用什么法子,但成亲盗取账本,伤害朗郎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干?
“殿下...”陆阁老浑身颤抖着,“既然殿下不答应,臣只好做一回卑鄙小人了,张大人,你出来吧。”
张甄双手被缚在身后,背上负着荆条,来到陆阁老跟前时,双膝一跌,跪倒在陆老面前。
“学生自知能力不足,不能为老师做更多的事,公主殿下虽非学生亲生,但也抚养多年,养女如此,学生愧疚。”
张甄一来就字字句句指责着昕枂不肯配合内阁将司礼监拉下台。
“枂儿,阿爹虽然没太尽为人父的责任,好歹也教过你做人做事要对得起良心。如今大晋朝政被奸佞害得如此,你身为大晋长公主,受万民奉养,难道不该尽自己一份责任?”
“如果如此,那为父只能为你尽最后的父亲责任,为你的冷血和自私,以死谢罪!”
张甄从陆阁老手里接过了刀抵在喉咙。
昕枂刚刚还在后悔自己拒绝了阁老,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他二人倒好,平白无故给她演这么一出。
她不知道陆阁老是怎么从那天见了她和她爹见面,她被气哭就断定她定能受她爹钳制的,也不知道张甄打哪来的自信,认为她会为了他的命去背叛心爱的人。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人是张昕馨而不是她,她真想看看张甄还会不会如此坦然地说出,要对得起良心,尽公主的责任。
原本张甄不出现,昕枂还会犹豫一下,再反悔。
但他出现了...
“张大人这刀都钝了,怕是连豆腐都切不了吧,要不要本宫给你换一把?”
说着她啪一声推门,跑到陆阁老的院外,堂而皇之从外边护院腰间抽出锋利的大刀,兴冲冲而来,脸上还挂着纯良的笑。
·
冯玉安有些不安地跟在赵掌印身后,路过麟趾宫的时候,不放心地往宫门看了眼。
打头的宫人立马给冯公公行礼。
“公主殿下,还没回吗?”冯玉安忍不住问了句。
“回冯禀笔,还没呢。”
冯玉安见赵掌印没停下,赶紧提衣追了上去。
“掌印,你说,公主殿下要是真被胁迫了,那该怎么办?掌印你真的不管管吗?”
“要怎么管?你觉得内阁能让她干什么?”
“内阁要让殿下干什么,奴婢这种铁脑袋哪想得明哦,但一定是让她跟掌印离心的。”
赵朗辞突然停下,害得冯玉安一头栽了上去,“哎哟!”
“你今天都念叨第几遍了?要是真的那么闲,咱家再多给你安排些事务,省得你整天想东想西。”
“蛤?不用了不用了掌印,奴婢事情还挺多的,奴婢不说了,不说了哈...”冯玉安躬着身笑,
“嗯...那个,奴婢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啊,要是殿下真的与内阁合谋着对付掌印,设局让掌印跳,那掌印你该如何?”
赵朗辞剜他一眼,眼神已经不耐到极限了。
他慌忙把背弓得更低:“掌印不...不想说就算...”
“冯玉安你今天是第一天跟着咱家吗?这样的问题你是怎么问得出口的?既然知道他们合谋着设局,哪个不长脑子的会往下跳?”
赵朗辞在官场宦场沉浮多年,观人入微,洞悉人心,见尽世间炎凉,比起那些高坐台上的上位者更擅长掌握人性。
他认为,长公主这种自幼寄居在臣子家中,身份前途尚且不明,一步可登富贵,一念之差也可让抚养她的人坠下地狱的人,成长路上注定很难收获真心实意的爱。
张甄的性命,胁迫不了她做任何事。
可过了没多久的早朝上,陆钟突然联合内阁诸位阁老上奏,要给长公主找一位有才学的驸马。
“内阁商议过,一直让赵掌印教导公主殿下,始终不是个办法,赵掌印奉先帝的命,执管的事务很多,抽空教导殿下本就不易,但是,若殿下成亲,以后由驸马直接教导,则会顺理成章多了,而且,婚后驸马也可辅助殿下。”
赵朗辞站在周昱旁边,一直嘴角含笑地听完内阁的禀述。
“再且,许多政务和家务上的事,比如陛下的教导、亲人关心方面,赵掌印一个宦官,身份本就不对,多不好插手?还得由长公主的夫婿来做。”
陆钟接着揖手道。
赵朗辞看着阶下的众人,又不由瞥眼帘内的女子。
“阁老的提议,公主殿下意下如何?”他含笑着问。
长公主的脸容隐在纵横交错的珠帘内,看不真切,只听见一声期期艾艾的温婉女声传出:“那就...听阁老的。”
赵朗辞低头笑了声,“有意思。”
随即,他又转向内阁那帮阁老们。
“陛下和殿下的意思,陆阁老听清楚了,那内阁既然提议,定是想要给殿下举荐驸马人选吧?”
他微笑着,静下心来继续看这群人演戏。
“承蒙陛下和殿下不嫌,老臣想举荐犬子。”
“哦?去年的探花郎,吏部员外郎陆廷志?”
“阁老当真举贤不避亲啊...”
赵朗辞笑着。
而陆钟这回倒是不当场直斥他的无状,隐忍着。
在赵朗辞眼中,在场所有人的行为都有些反常,今天这明显是个局,可当听见陆阁老想给长公主举荐才华无双的陆廷志时,他内心却还是有些按压不住。
他肃着脸:“可是殿下不喜欢这种。”
“殿下喜欢余贵祥那样的。”
余贵祥...一时之间,殿内纷纷窃声,都在讨论着谁是余贵祥。
有个旧时曾与余贵祥他爹余大富接触过的官员道:“是以前七品城门尉的烂赌儿子!听说长了一脸麻子,容貌甚可怖,还老爱逛窑子,惹了一身脏病,前不久因为奸`淫罪入狱,听说得花柳病死在狱中了!”
殿中哗然。
“大胆奸宦!!竟敢信口雌黄,污蔑长公主!公主殿下高贵,怎么会看得上如此鄙陋不堪的人?!”
刚正的臣子立马跳出来骂。
“臣有没有信口雌黄,不如问问殿下?”他笑。
帘内的昕枂揪着帕子,差点没把帕子抠出个洞。
“本宫...那时候年纪小...被...被人骗的。”
她说的是被张昕馨骗,可这话听进大伙耳中,却又变了另一番味道了。
听见长公主亲口的承认,众臣皆缄口,不约而同沉默着,捍卫公主殿下仅剩的尊严。
“所以,陆大公子并不适合殿下。”
赵掌印冷冷道。
“可是本宫现在...现在不一样了,不喜欢余贵祥那样的了!”昕枂赶紧出声为自己的喜好辩驳。
她悄悄从帘后偷看了他背影一眼,
“本宫现在...喜欢有才华的。”
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的缘故,又或者他的八字跟大殿门口的石狮子不对付,又又或者是殿内人声太吵杂,场面太乱的问题,他的心益发浮躁。
每每细节,种种迹象,都在告诉他,这些人在使诈!正引诱他去犯一个大错,可他就是忍不住...就是忍不住...
“殿下,喜欢有才华的?”他呵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不若干脆让臣来当这个驸马算了,臣也算得上,有才华吧?”
“大胆奸佞!!竟敢屡次出言侮辱殿下!”
“同样是进士出身,陆大公子是探花郎,臣当年可是状元,探花郎求娶公主是美谈,而臣,只因为是宦官,就成了侮辱之言?”
他目光定定地看着帘后之人。
其实他心知肚明,阉人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这话提出来,那是比方才提出公主喜欢余贵祥的话,还要冒犯、还要不堪的,可此刻就是按捺不住要说这样的话。
“非也...。”昕枂在帘后按捺住喜悦说出这句。
陆钟立刻带头出列,“赵掌印阉人之身,敢在大殿之上拿自身同殿下放在一起,出言侮辱殿下,请陛下降罪!”
“请陛下降罪!!”众臣一同出列请道。
看着整齐一致仿佛练过的阵仗,这一刻,赵朗辞恍然领悟道,自己正在一步步紧跟随他们设定的步骤往下跳。
但他没有停止住脚步,还任由着自己放纵。
仿佛一个输得倾家荡产的狂徒,为了那一丝一念可笑的机会,纵容自己拿性命下注,赌自己必输。
“咱家虽是阉人,可伺候先帝多年,立下功劳无数,边境哪次作乱不是咱家替先帝摆平的?先帝在生曾明言要给咱家封王,被咱家拒绝了。如今尚个公主而已...”
“陛下,你说臣配不配?”他突然猩红着眼看向一旁龙座上的小皇帝。
周昱吓得一个哆嗦:“配...配的...”
说着,他蜷缩着身体一个劲往旁边挪,哭着:“掌掌印别别杀朕...”
“冯玉安,陛下又在上朝时魇着了,带陛下下去休息吧。”
冯玉安领命,上前抱走小皇帝。
“陛下的话,大家都听见了,那就不必咱家多言了,陆阁老觉得呢?”
陆钟咬牙啐道:“卑鄙!!”
台下众臣纷纷骂起,骂声一片。
而帘后,昕枂的笑容抑制不住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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