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枂当然不会为了张甄,而答应陆钟的要求。
但她搞不好会为了别的原因,暂时同陆钟虚与委蛇。
譬如可以嫁给心上人的原因。
那天,昕枂看着她养父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她递过来削铁如泥的刀,他忍不住心悸,抖着手,迟疑地接过。
张甄闭了闭眼,以献祭的悲戚心情道:“好...这些年是我没有做好为人父亲的责任,枂儿心里大概还是有怨恨,从而不相信阿爹的吧,那我就...”
陆钟见那刀都快没入脖子了,长公主还是眼不眨,眉毛都没蹙一下,立马喊停,将张甄手中刀夺了过来。
“果然是骗人的。”长公主一副好没趣的表情,“走了。”
陆钟攥刀的手抖得厉害。
是他没用,一生忠正守规,连场戏都演不好,可他明明已经演得很好了,张甄方才手心都出汗了,难道是他估算错了,公主殿下对张甄的那份心,没到这种程度?
可他那天明明看见长公主因为张甄而哭,难道不是因为心中有爱吗?
就在他计划全盘落空,开始质疑自己,为无法替江州学子正名而悲戚内疚之际,昕枂突然折回来了。
她脸羞得通红:
“咳,本宫...想知道,陆阁老你有什么好的计谋,能让赵掌印娶本宫,按理说他应该不会同意的...”
......
下了朝,陆阁老早早候在约定好的宫门处等长公主。
长公主看起来气色很好,红光满面。
“阁老果真厉害,一个激将法竟如此好用!”
昕枂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喜悦。
“接下来,为了让司礼监更加信服,臣会带领一众臣子闹一闹,但不会闹得太激烈,我们越是闹,司礼监才会更加拉不下脸来反悔,不过也不存在反悔了,赵掌印应是早就对殿下存了那样的心思,我们这次不过顺水成舟罢了。”
陆钟跪道:“臣请公主殿下不要忘记你我约定的事,张大人方面,也请殿下放心,老臣自会竭力保住张大人的安危,不让任何人伤害他的。”
昕枂的心早就扑到婚事上了,也没大在意他的话,“哦哦,随便你。”
长公主走后,陆钟才长吁一口气,论观人秉性,陆钟就没出错过,唯一出错的就是看错赵朗辞的秉性,错以为他是个有良知的人,当年才会提携他。
他就知道,长公主殿下定是一个心怀大义之人,她定会为了张甄,为了天下以身犯险,接受这个任务的!
他看了看被重檐的宫瓦切割出来的小片天空,乌云翻滚着满溢得快压下来,把整座紫禁城笼罩得阴气重重的感觉。
可长公主头顶却始终有一束光,破云拨雾。
他看得眼眶湿润。
·
冯玉安被掌印在朝上那一番表现惊得现在都说不出话。
“掌印你...当真要迎娶公主殿下吗?”他小心翼翼问。
赵朗辞心中也很烦,明明不久前,他才亲口同冯玉安说过自己不会明知是陷阱而往下跳,但刚刚在朝堂上,他却因为陆钟举荐的驸马人选而说出那样的话。
“陛下也准允了,这时候反悔说不娶,外头的人只会当司礼监没用。”
他闷着声。
冯玉安心口也闷,“掌印,奴婢明白,陆阁老他想让他儿子来当驸马,然后趁机分夺政权,这对我们司礼监而言,是坏事。可掌印你不是向来最厌烦男女之事了吗...”
他其实想说,掌印如果非得想从自己的人里提一个来同长公主成事,那不如由他来,反正都是阉人,可转念一想,掌印的阉人身份可真的和他的不大一样。
掌印他以前自己还差点成了内阁肱骨之臣,有才华有能力有手腕,如果非得从司礼监中找出那么个人来同公主相配,似乎只有掌印才能堪配得了,他是不能够的。
见他张口结舌,半天不发话,赵朗辞没好气道:“你找人跟踪陆阁老,可有窥听得到他们要让长公主做的是什么?”
冯玉安被色蒙心,这才想起,长公主这步棋,是陆钟设计的美人计。
“回掌印,只知道确实是拿张甄的性命要挟,让殿下答应下来的,好像要来掌印身边偷什么,具体偷什么就不知道。”
“对了,陆阁老怎么会觉得掌印这么个清心寡欲的谪仙儿,会陷入长公主的温柔乡呢?不过,掌印这招将计就计的招儿也确实高,掌印打算下一步怎么做?”
冯玉安一脸的崇拜。
赵朗辞内心烦乱,一时恼羞:“我怎么知道?”
·
赵掌印尚公主的婚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不少臣子相继上奏弹劾。
司礼监遭弹劾,如果就这么突然取消婚事,那是在打司礼监的脸,赵朗辞想逼长公主亲口说出不想嫁给任何人的话。
只要公主自己说出不想嫁人的话,皇命趁机收回,司礼监也不至于落了下风,顶多说一句,尊重殿下意愿罢了。
六部以下的官员天天在朝会上闹得凶,礼部表面上也持否定态度,可这事已经得了陛下口谕,和内阁首肯,公主大婚事宜已经着手在办了。
赵朗辞从帘后朝长公主伸出一臂,“殿下,小心台阶。”
垂帘听政这么长时间以来,昕枂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公然对她体贴,果然有婚约的人就是不一样。
昕枂欣喜地把手扶上他的手臂,从阶上下来,心里一边在盘算着,等到大婚之夜跟他坦露心迹,他大概就会比较容易接受和相信了吧?
就算不相信也没关系,成亲了,她多的是时间俘虏他的心。
“殿下不是想去内务府选嫁衣料子吗?臣陪你去。”
今日的郎朗好说话得很,昕枂当然欣然同意。
可他领着她从合兴宫那边走,明明从前朝到后宫内务府,只需走重华宫外面那条宫道,一下就到了,可走合兴宫那边却绕一个大圈,经过偏僻的宫室才抵达。
一想到要经过偏僻无人的地方,昕枂的脸一下就烫得厉害。
“掌...掌印怎么走这条路?”
“重华宫外面最近在修建,怕污了殿下一头灰,殿下不介意绕远点吧?用不用臣嘱人抬步辇?”
昕枂一向去上朝都是不坐步辇的,她习惯了走路清静,不习惯出宫门一伙人围绕着。
“不用,咱们慢慢散步也好的。”她双颊微醺,怕被人看出来,急急低下头。
走着走着,便听旁边的人道:“殿下怎么跟臣一道就一直低着头走?是不高兴吗?”
昕枂一惊,慌忙抬头,就看见面前含笑看向她的俊脸。
她急得有些惊慌失措,着急解释便显刻意:“不不不...不是的!本宫高兴!本宫太高兴了!本宫低着头是因为...因为...”
她如今不能说得太明白,可不能在婚前把他吓到,于是她竭力收敛着自己,才幽幽吐出:
“因为本宫要看、看路,怕摔倒。”
这么个蹩脚的理由,赵朗辞听了就默默发笑。
“殿下有臣领着,怕什么?”
“说、说得是...以后,本宫都由掌印领着...”她默默低下头,羞涩而笑。
二人一路都很安静,公主的宫婢和司礼监的人在不远处跟着二人,也一直很安静,以致走过浣衣局的时候,也无人察觉。
浣衣局是低等宫人干杂役的地方,地方偏僻,宫道狭窄,平日里经过的贵人本就不多,这里的日子又苦闷无光,不少宫人就把嚼舌根当成了乐趣,有别的宫的宫人还专门收集八卦前来浣衣局,以一文钱一桩宫廷轶事作买卖来赚些外快。
这里的人很少出去,来往的宫人不多,不用担心信息传出会受内务府责罚,这里干杂役的宫人虽然月银不多,但也愿意花些小钱听听八卦,消磨工作的苦闷。
这时里头正有宫人讲到,当朝摄政长公主即将要嫁给司礼监掌印太监,立刻引起全场哄闹声。
“假的吧!怎么可能?堂堂长公主怎么可能嫁给阉人?世上只有奴隶为主子卖命的份,哪有可能主子还下嫁给一个贱奴的?假消息!退钱退钱!”
大家闹着表示不信。
“不信你去内务府打探一下不就知道了?长公主和赵掌印的婚事已经在安排了。这皇室主子家式微,家奴翻身上位,奴大欺主,迟早乱世来。”
“天哪!这么离谱的事!这皇家要倒了,朝廷那帮臣子也不可能任由奴才乱来呀?长公主呢?这么屈辱的事,我要是长公主,早就上吊以示清白了!”
“看来当公主也不如我们当个奴婢好,当奴婢虽然劳累些,但年纪一到就能出宫嫁人,嫁得再怎么差,也总比让个阉人来糟蹋要强多了。”
“对呀,一想到要跟个太监成婚,我就浑身发毛,不知道长公主要怎么面对,定是以泪洗脸,哎,可怜了,都这样了,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昕枂长公主:“......”
她偷偷看了眼旁边的赵朗辞,发现他无甚异样,她便拉着他走快了几步。
可是那些议论声却依旧魔音灌耳般,不肯放过她似的,越说越起劲,越说越大声。
“造孽啊!长公主以后是摆脱不了那一身腐朽的太监味了!司礼监的人那么猖獗,连朝臣都奈何不了,长公主就算现在死了,名节也臭了,想想要是我死后也要跟个太监的名绑在一起,死后下黄泉也会被鬼嘲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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