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崔敬宿醉,浑浑噩噩没能起来,错过了殿前司衙门的点卯。日上三竿,险些快到中午,这人方才懒懒散散到衙门。左右戍卫一瞧,嘿,真是了不得,崔副使也有这般模样之时。
落魄得像是昨夜鸡鸣狗盗去了。
戍卫之人见礼,“副使。”
崔敬不咸不淡点头,迈过门槛打算朝内间走去之际,那戍卫又道:“副使,内堂有人等候。”
以为是岑殿帅,崔敬没放在心上,他今日错了,任打任骂,绝不反口。
哪知戍卫左右看看方才小声提醒,“小王爷来了。”
恍惚是自己听错,崔敬一个趔趄,“你说是谁?!”
“小王爷啊,就是副使您昨日救回来的小王爷。”戍卫连忙解释。
此言一出,崔敬的宿醉霎时间消散干净,脑子清明,整个人精神起来,咳嗽两声掩盖,“他来做什么?来找殿帅?”
因为昨日秦叶蓁的话,小王爷对他可没甚好印象,崔敬记得。万万不会认为宋之舟是来寻自己的。
戍卫听得这话,疑惑地看看精神抖擞的崔敬,小王爷因何而来,他适才不是说了么。
“你快说,藏着做什么?”崔敬横眉,有些急切。
“小王爷来寻副使,说是道谢,感谢副使救命之恩。”
这次崔敬听得明白,小王爷是为自己而来。戍卫的话音还未落下,他一溜烟跑出去老远,登时又转身回来,激动的脚步之下,袍子一角开出一朵花,
“就小王爷来了?”
“还有小王爷的侍卫,足足十个人。”
崔敬整理衣衫的手顿住,“侍卫?十个?”
戍卫福至心灵,明白他想问的是谁,“公主没来,就小王爷一人。”
眉眼下拉,略显不开心,崔敬恨恨道:“谁问公主了,就你多心。我跟你说,往后衙门里若还传我的闲话,都有你们好看。收敛着。”
戍卫嬉皮笑脸应下,“是,听副使的令,小的们绝不传闲话,半个字都没。”
吩咐完毕,崔敬朝内走去。迈过仪门,踏上戒石亭,微微可闻右侧南衙传来热闹。崔敬脚步顿住,料想是同僚正在陪伴小王爷,遂转到吏房,前往南衙。
尚未入内,听春喜高声说道:“小王爷,我再告诉您个好玩儿的,崔副使从前有个混名,叫小豹子,您听过没?”
宋之舟的话,崔敬听不见,只听片刻之后春喜又道:“哎,小王爷莫说我仗着年岁胡说,咱们衙门里头,听过这个混号之人,年岁可都不小。小王爷您来这人世间迟了两年,没听过正常,容我说来与您听听。那时候啊,崔副使方才五六岁,和您现如今……”
“现如今如何!”
春喜的话方才开了个头,崔敬大马金刀立在南衙门口,抱拳看着春喜,饶有兴致的脸,却说着冷言冷语。
霎时间,热闹的南衙鸦雀无声,冷冷清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再言语。唯独高坐上的宋之舟,不知晓此间境况,拉着春喜让他继续。
“你快说,副使当年如何?”
春喜眉毛鼻子皱一块儿,努嘴让宋之舟看向明间大门,宋之后哪里怕崔敬,安慰春喜,“莫怕,他不过是个三品怀化将军,我可是一品亲王,我让你说你就说。”
春喜砸吧嘴,咧嘴想要说话,一只眼睛盯着小王爷,一只眼睛看向崔敬。
这,饶了他吧,他春喜混衙门多年,不过是个八品小吏。
造次,造次。
寂静中,崔敬越过众人走到宋小王爷跟前,见礼,“小王爷久候,是微臣的罪过。”一面说话,一面在后背摆手,示意众人出去。南衙一帮人麻溜朝外滚,崔敬是何脾气,他们知道,遇见高兴万事不计较,遇见不开心,那可不好说。
“诶,你将他们撵走作何?我还要和春喜说话呢?”宋之后没听完故事,不乐意。
“小王爷想听什么,微臣据实已告。”
宋之舟一听,高兴地像是得了宝贝,“他们说你从前有个混号,叫小豹子,为何?”
“那是因为微臣,骑术了得。”崔敬言简意赅。
小王爷兴致勃勃等着,嘴角的笑还未完全张开,崔敬的话已然落下,小王爷很是不满。
“没了?”
“没了。”
“你……你……”宋小王爷搜寻腹中可用的词汇,半晌才继续,“无趣,很是无趣。罢了,我今日来,是向副使致谢,不为其他,不计较这些。”说着从高坐上走到崔敬跟前,整理衣袍,恭恭敬敬朝崔敬拜了三拜。
“谢过崔副使救命之恩。”
他像模像样拜谢,天青色的袍子触及地面,别别扭扭的身子弓腰,腰背浑圆,一看便知养得极好,且半分功夫不会。
崔敬心想,这样可不成。五公主如今地位,稍有不甚便是险境,他家的小儿,怎能不练武呢。
“救命之恩算不上什么,微臣盼望小王爷后日里,能是个身手了得之人,保护好自己。”崔敬诚心建议。
宋之舟不悦,“副使这话不好听,我是谁!不论走到何处,自有人护着,会拳脚功夫就是。我想要啊,成为阿爹那样的人,作词写诗,匡扶百姓。”
这话噎得崔敬不想活了,干咳几声,“王爷……”罢了罢了,崔敬转而说起,“匡扶百姓也是不错。”
明明朝崔敬得意一笑,“哼,我阿娘的话还能有错,我阿娘也说我阿爹是个好人,天底下数的见的好人。我跟我阿爹学,定然没错。”
崔敬心堵的很,喝茶,牛饮一口。
一杯茶下肚,低头看向明明那张得意的眸子,崔敬心道:这小孩儿,来添堵的,还是来道谢的?
“小王爷,今儿来找微臣就为致谢?”
宋之舟实诚,“对啊,就为致谢,出门前阿娘教我,我虽年岁不大,但身为我朝唯一的小王爷,自然要像个大人,亲自来道谢,不能假手他人,要显得真诚。对,真诚。”
崔敬循循善诱,“王爷临出门前,公主可还说过别的?”
“阿娘没说别的,”明明托腮,“嗯,再有……再有便是让我早些回去。”
崔敬不死心,“昨夜呢?昨夜回去呢?”
饶是宋之舟年岁小,也觉出一二分不妥,他疑惑问道:“副使?我阿娘和我说话,为何要说起旁人。我们平日里说话,说的都是我阿爹。”
送走小王爷之后,崔敬强打起来的精神瞬间萎靡。
秦叶蓁令宋之舟亲来道谢,还赶在这节骨眼上,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他们之间再无瓜葛。
当真是好啊!昨夜他转转反侧,彻夜难眠,方才做下决定,往后再也不光明正大惹人闲话。这还来不及行动,便接到公主转弯抹角送来的消息。
怎能不算是另一种心有灵犀呢。
胡思乱想,翻翻卷宗,不经意之间,外头天色黑下来,已然掌灯时分。衙门没有要紧之事,无需熬夜当差,可崔敬不想回家,索性翻窗出去,看看南衙可有同僚还在,相约出门,一道吃酒。
哪知,他刚翻窗出来,就见不远处岑殿帅负手而立,像是专程等他。
崔敬微微局促,“殿帅,如此晚,殿帅还在?”
岑殿帅威风八面,五十上下却不显老态,沉声道:“这不,等我们崔将军么。”
心中一突,崔敬心道:这是来找他今晨没点卯的错处来了?!当即笑盈盈赶上前去,落在台基之下,恭恭敬敬再拜,“殿帅,属下知错,再也不敢。”
岑殿帅见他是个认错模样,也不抓着不放,点点头,“少年人,有几分脾气实属寻常,没坏了公务便可。你翻墙,这是要去往何处?”
寻人喝酒的话,崔敬说不出口,“属下赶着回家。”
殿帅哼一声,“胡扯!”阔步朝前示意崔敬跟上,“你来我衙门虽时日不长,可你是何模样,我知道一二。你说这瞎话,打量能骗过我?过来,寻你商议要事。”
崔敬乖顺跟上,二人入到殿帅理事之所,岑殿帅胡乱坐下,闭眼问起崔敬昨日之事详情。崔敬一一说了,连带自己的猜测和怪异之处也详细禀告。岑殿帅听罢,扶额喟叹,连连说道真是棘手,来路不明,从何处查探都不知晓。
崔敬适时请缨,揽下这差事。
岑殿帅问:“你不反悔?”
“属下不悔。”
像是就等崔敬这话,岑殿帅突然来了精神头,从官帽椅上一跃而起,拍拍崔敬肩膀,
“后生可畏,勇气可嘉。你要知道,你来京都就接下殿前司副使的差事,且岁年尚小,多少人看着。我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今上将来何安排,你该知道。接下这桩差事,于你而言意味着什么,我想你应当明白。做的好,直达天听,做不好,上头如何且是不论,单看坊间闲话都能跟你一辈子。”
真心实意的提点,崔敬哪里不明白,再次恭敬行礼。“谢过殿帅提点。”
岑殿帅仿若一番话未了,犹犹豫豫,不好开口,远不是岑殿帅素日里利利索索模样。
崔敬心想,或许是今上对他有所不满,“殿帅,若是……”
殿帅口中的言语像是找到出口,登时接过话头,“确有,只是这话不是好话。身为上峰,关心关心属下差事尚可,若说些道旁,恐有惹人厌烦之嫌。原本我体谅你,方才二十余岁,冲动在所难免,可今儿下晌,今上像是不悦,往后你多加注意,不可再犯。这案子若得了消息,一径禀告于我,莫要叨扰他人。”
殿帅口中的叨扰他人,崔敬哪里不明白,这是明里暗里,都不能联系五公主了。
上峰发话,况且又是陛下的意思,崔敬只能应下。
这也怪他,前几日急迫了些。
有因必有果,自己种了因,自然逃不掉这个“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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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敬:怎能不算是另一种心有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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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出庭,请假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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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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