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酒楼共有三层,牌匾金字提着俊逸的行书,下方是酒楼大门,平日宾客来往,络绎不绝。
如今却被人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头攒动,谷欢清三人站在人群外侧,人们正说着:“这闺女是前段时间卖身葬父的宋家丫头吧。”
这时,不知谁注意到他们,惊呼了句,“齐知州”。接着人们四下回头,看到齐思微后纷纷往远处撤步,活生生让出了块空地。
谷欢清看着这万人嫌的场面,不由得浅笑。
齐思微抱着猫,神色如常地往里面走。而那空地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三人竟毫无阻力的走进了酒楼里面。
人们围观的事件中心,是莫家的四公子莫延祥。他名下有包括这间酒楼在内的多间商铺,又擅结交文人雅士,文采风流,素有些雅名。
莫延祥负手而立,周围丫头小厮均是低着头跪了一圈。
“是不是你拿的!再不坦白就用刑伺候了。”莫延祥高声怒斥着一伏跪着的少女,她穿着细纱襦裙,该是人们说的那个宋丫头。
话音刚落,齐思微清了清嗓子,莫延祥注意到随即转头,一瞬间表情稍微慌乱,接着作揖道,“齐大人。”
谷欢清捕捉到他神色异常,便皱眉低声问赵满溪:“这可是莫三公子的弟弟?”
赵满溪答道:“对,莫延祥。他可是近日杨城的红人,据说在和朱伯爵家嫡出女儿谈婚论嫁呢。”
莫延祥那边继续说着,“大人,您可要帮我评评理,我贴身带着多年的祖传玉佩不见了。
齐思微却完全没理,只是低头抚摸着追儿,刚出生的猫还是奶团子的模样,毛茸茸的,完全不知道这混乱的局面,很惬意的样子。
酒楼一瞬间寂静无声,谷欢清算是明白了这癔症的传言从何而来。
咳这一声,人们都以为是他要插手,但现在却表现得事不关己,让人好不尴尬。
眼看着气氛冷得像冬日的铁稿,谷欢清看看那跪在地上的宋丫头,想着那卖身葬父的传言和莫延祥不自然的表情,上前一步道:“公子莫急,小女或许有办法帮公子寻到。”
莫延祥皱着眉上下打量着谷欢清,也认得是曾经才貌出众的花旦,漏出一个轻佻的笑容,折扇甩开轻轻扇动:“谷美人愿意自然是好。”
谷欢清气定神闲地移开眼神,道:“不知这玉佩是什么样子。”
莫延祥对谷欢清的询问意外地顺从。
他陈述道:“那是我家祖传的和田玉佩,我从来悉心保管,一定是谁动了歪心思。”
谷欢清瞬间察觉其中的不合常理。一个人找不到东西,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遗失,而是如此坚定认为是被偷了。
面上顺着试探道:“那这熊心豹子胆的人,公子可是已经有头绪了。”
莫延祥冷哼一声,“那玉佩平日我都是随身携带,大师算得我近日五行忌讳土,我便着人裁了块深绿色的布制成荷包,把玉佩放进去再挂在身上,算是相克制衡。”
“这就是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他摇着扇子,站得摇摇晃晃,完全没有君子挺立之风,却说得头头是道。
“制荷包这件事,知之者甚少,想来宋丫头最有可能了。”莫延祥瞥了眼宋丫头,难以掩饰的不屑。
“她可是苏绣的好手,我命她绣了荷包,绣好后她亲眼看我把玉放了进去。”
宋丫头深深埋头道:“公子冤枉,偷盗这种小人之事,奴婢是万万不会做的。
谷欢清沉默着思索。的确知道荷包有玉的人更有嫌疑,但这只能说有嫌疑,却不能完全断定。
而且,知道荷包有玉的绝不仅是她一人,莫四公子如此笃定,太过可疑,甚至有故意设计之嫌。
只是这晚上戏班子要演《西厢记》,不知这莫四公子演的哪一出。
莫延祥依旧不依不饶:“那日我好心替你安葬父亲,没想到招来个忘恩负义之辈。”
人群被这个话起了兴致,谈话间有些兴奋。
“身无分文的小丫头,过得拮据,打起主子的主意了。”
“我倒听说,他们两人关系不简单,小四爷还要娶了这丫头做外室呢。”
“可得了,八字没一撇的事,再说她现在手脚不干净,李家先一个不同意,朱家也不同意啊。”
流言众说纷纭,谷欢清却觉得奇怪:如果宋丫头是为财偷了玉佩。玉佩这物件不容易变现,标志性强,易被发现,难道不是得不偿失。
宋丫头听到忘恩负义四个字,突然抬起头。她面容清秀白皙,眼角还带一小痣显出些哀愁。
“公子,这事不仅奴婢知道,卖布的王婶也知道。”
“王婶?”莫延祥皱着眉,对这么个名字反应不来。
此时王婶在人堆里听得正起劲,没想到这话头一下落在了自己头上。
宋丫头指着她,“她就在那。”
王婶神情格外慌张,开始往后面躲,人群推搡着她,她也无处遁形。
莫延祥皱眉沉默地看着。
谷欢清便上前把王婶请了进来,开口道:“王婶,可还记得李公子曾找你裁了块绿布的事情。”
“记得啊。不就前些日子,宋丫头来裁的。我还问了嘴要这么小块,是不是做精细物件。”王婶脸上有些细纹,笑起来时更加明显。
“那宋丫头是怎么答的。”
“她倒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是要装些小东西。”
王婶突然猛得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对着莫四公子道:“哎呦,这倒是我多嘴了。”
“那王婶,可知道装的是何物?”谷欢清接着问道。
王婶的眼睛瞟了瞟,脸上堆起了些笑,“我一个裁布的哪知道那么多。”
这便是知道,布最后成了荷包代了玉佩挂在莫延祥的身上,顺理成章可以猜得。
但玉佩却不是她偷的,谷欢清这样判断。
她不过是传了关于宋丫头和莫公子的流言。知道宋丫头做了荷包后,又添油加醋了许多。
还未等谷欢清开口,一个酒杯飞了出来,啪得一声,酒杯破碎,凉酒翻洒,还有三两滴溅在了谷欢清的襦裙上。
“长舌妇人,什么事你都能乱嚼舌头?”莫延祥显然也多少清楚这件事,震怒起来。
“公子息怒。“谷欢清心底嗤笑了一声,看来这个传言对他影响还不小,大抵是耽误他攀上贵门,娶那个瞎了眼的伯爵女儿。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玉佩。”
见莫延祥默认,谷欢清就进一步问宋丫头,”你可还记得那荷包何时完工,绣的是何纹样。“
“记得是三月初二。”宋丫头回忆道,“绣的是祥云竹节,想图个节节高升的好彩头。”
得知了这些细节,谷欢清问系统,成功得到了关键词【沙下影】。
埋在土里,是这个词最直观的信息。
但其中暗示的典故才让所有不合逻辑的点,连在一起。
“含沙射人影,虽病人不知。”[1]
莫延祥在蓄意栽赃,是想让宋丫头成为罪妇,他则乐善好施反被背叛,又能摆脱桃色谣言。
假仁假义,好不恶心。
谷欢清垂着眼,只是如此李延祥必定留有后手,如同系统说的,可能就是把玉佩埋在宋丫头房内的花盆里了。
莫延祥听到宋丫头的回答,“记得这般清楚,可见留了多少神,起了多久的歹心。”
“奴婢记得这样清,是因把公子的事当做自己的事。世人皆会见财起意,公子已安葬好了奴婢的父亲,奴婢已不急着用钱,怎么会去偷那玉佩。”
宋丫头此时完全的挺直了身子,直愣愣的跪着。
她转过头看向王婶,“玉在荷包出现过后再没出现在公子身上,王婶肯定能得猜出。刚刚不承认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有鬼?”
“冤枉啊。”王婶咣当跪在地上,“这些日子,我根本连莫公子的面都不曾见过啊。”
宋丫头也辩道:“奴婢也未曾偷盗,清者自清,公子搜查便是。”
“好啊,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莫延祥冷笑了一声,拍了拍手,“来人,给我到她房间仔细的搜。”
“把这个混账丫头也带回去,别耽误酒楼的生意。”他抬手一挥,让人架起宋丫头。
宋丫头悬起了脚尖,像案板上的鱼,那五大三粗的壮汉抬着她往后门去。
人群间的闲言碎语灌进宋丫头的耳朵,看轻也好,嘲笑也罢,她也只是定定的看着莫延祥,好像这样能看穿他似的。
谷欢清跟着走了一步,这样被带走可真全如那莫延祥的意了。
整件事再无清明的可能,宋丫头的下场更是难以预估。
她看向周围,赵满溪无措的看着宋丫头,而齐思微竟然还在和追儿玩。
不能让她这样被带走了,谷欢清情急间突然有了主意。
光脚不怕穿鞋的,李延祥顾虑更多。对与朱家小姐婚事,他不愿承受半点风险。
谷欢清马上把王婶扶了起来,道:“我倒是全明白了。婶婶哪里有机会能拿这荷包,说两句闲话不碍事,今天的事真真是无辜受累。”
“宋丫头,不如坦白说说最后何时,何处见那荷包,这贴身之物可不是那么容易得手的。”谷欢清与宋丫头对视着。
宋丫头眼睛发红,那倒真是双含情眼,从卖身葬父到如今遇人不淑,一时间都藏里面了。
她坦然道:“在,小女闺房,昨日他来时身上还挂着荷包。”
人群哗然一片,各种猜测都向着最让人心潮澎湃的角度绝尘而去。
“还为莫公子真是什么柳下惠坐怀不乱,不也似寻常人和婢女寻欢作乐。”
“宋丫头的没准是个苦主,丫头片子一个能决定什么事。”
“朱小姐更是不容易,还没嫁进来就一脑门子官司。”
莫延祥听不下去,吼道:“我何时去过你的闺房,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当即就要甩了宋丫头一巴掌。
谷欢清却一把拦住那挥舞起来的手臂,“公子息怒,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随即她松手朝着莫延祥扬起嘴角。
也是个蠢人,稍微一钓就上钩了。
她笑着道:“公子说没去过,宋姑娘却说去过,这证言对不上。如此说来,宋丫头也不是那贼人。”
“这般线索就又断了。”
李延祥面色沉沉,有苦难言,这戏半天白唱了不说,还被晾在这戏台上了。
[1] 白居易《读史五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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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沙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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