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县的空气比扬城更加潮湿温热,压得人心中隐隐不耐。
开门不顺。她和齐思微大抵是很难进行一次平静谈话。
齐思微展现出些困窘,身体稍微向谷欢清倾斜一些。
小声小语道:“很危险。”
“同样的话题,重复了这么多次。大人,你不厌烦吗?”
谷欢清是烦了。多好的一桩事,到了她们面前也会被拧巴成一根新鲜酥脆的麻花。
“我真的很感谢。”齐思微话音未落,就被谷欢清打断了。
“你觉得我费了这么多力气,是为了你这句不值钱的感谢?”
谷欢清真的佩服他,每一句话她都这么不爱听。唯唯诺诺,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运气还算不错,还有自己愿意救他一命。
“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想抽身,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达成。”齐思微看了一眼她,“不吝啬任何手段。”
谷欢清皱着眉,“别太自信。就怕你穷尽所有手段也做不到。进了狼窝,哪能那么容易全身而退。”她挥手制止,“或许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共享情报。”
齐思微垂着头,却突然站了起来,把袖口往上面一点点挽起。
谷欢清肚子里的不满,被这个动作搞得难以发泄,就这样盯着那一小块葱白的小臂,逐渐出现渗出的血迹。
衣料被层层剥开,露出的伤口正溃烂着愈合,现在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破口。
谷欢清要承认自己是个心软的人,过于艰涩的话就这样放在嘴边说不出来了,“苦肉计上演两次就不管用了。”
上次他们见面谷欢清就见到了这个伤口,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伤口还是没有完全愈合,可见得下毒之人的阴狠。
“伤了两次,才用两次的。”齐思微淡淡笑着,用手指戳了下自己的胸口。
“这次伤到胸口吗?”谷欢清视线移过去,莫名品出他带着自虐意味的讨好,又追问了一句,“伤的重吗?”
齐思微苍白的面容轻松了些,“还是一样的毒,伤口很难愈合,在我离开钱家回扬城的路上受的伤。”
谷欢清就这样看着他的胸口,衣着平整,好像能透过看到一个鲜艳崭新的伤口。
如果是真的,距离心脏更近的位置,无疑这次的威胁意味更加浓厚。也说明他们距离真相更近了,自己也站在真相的门前,为什么这毒箭未射在自己身上。
“你知道是谁吗?”齐思微继续道,“我知道不会是他。”
“可以排除钱绰。“
两人几乎同时道。
很明显,这不是他的手笔。如果是他不会伤了齐思微却放他回去。
“唐公。”谷欢清猜测道。他没伤害自己,怕是因为自己早在他的手掌心了。
“是那个很有名望的塾师?”齐思微有些疑惑。
“他就是艄公。”看齐思微的表情,谷欢清知道对方可能没查到这。
齐思微没有质疑谷欢清,只是垂眸沉思,“他在利用自己的身份搞什么。”
谷欢清弯了弯嘴角,“别的更深层的目的还不好说。”
“最开始我以为是钱绰。”齐思微右手拇指抚着左手中指,浮现出些红润,“荆县走私猖獗,从邻国流入的丝绸查到了钱绰家的商铺。”
“所以你就在他那里闹事。”谷欢清明白了来龙去脉。心里觉出些趣味,她们从不同方向出发,最后竟然汇集到了一出。
齐思微清了下嗓子,松开手,把袖子上的褶皱抚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身份太明显,找不到能接近对方的契机。”
谷欢清察觉了对方窘迫的情绪,起了些玩笑的心思:“大人,牺牲了些气度不要紧,也不担心牺牲性命?”
“我的身份会引起他的注意,也会让他忌惮,一段时间内他不敢伤害我。”齐思微睫毛轻轻颤抖,“姑娘应该也听说过。”
齐思微也是不愿吃亏的人,谷欢清问过去,他便要问回来。
问题抛给谷欢清,她要不要透露自己暗暗了解过齐思微的出身,和被贬的经历。
但她偏偏是个坦诚的人,“这就是大人明知故问了,这事扬城里无人不知。”
谷欢清不忘加码,自己被拐过来的经过,“倒是难为有双,还跑来求我救你。如此倒是我们多此一举了。”
“话也不是这么讲,活也分活法,被幽禁实在是令人憋闷。”齐思微淡淡的把逐渐起来的机锋压下去。
“而且我观察看来钱绰做起事来,是无所顾及的,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要撒癔症。”
谷欢清也欣然接受对方的让步,“钱绰总要更疯魔,更无所顾忌些。虽然他们都在走私。”
“你意思唐公也在参与走私?”齐思微皱眉,神色凝重了几分,“这两个人真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谷欢清点点头,“但唐公又花了不少功夫掩饰,我觉得底层逻辑很不一样。”
“的确,如果像钱绰那样仅仅为了钱,那他做塾师属实多此一举。”
谷欢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甚至一度猜测唐公劫官银是一种劫富济贫的侠盗,是在信奉他心中的正义。
*
“正好我现在可以有机会进一步...”突然,谷欢清停止了说话,眼神移到窗外。
她还保留着专业素养,远远就听到了窸窸窣窣声音 ,不同于风吹芦苇,而是人小心移动引发的。
“好像有人来了。”谷欢清看着窗外小声道,手指移到唇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你先躲起来。”她站起身,指着堆在角落人高的稻草堆。
齐思微灰白色的衣服,还保持着整洁,没有沾染上什么尘埃。他看了看窗户,又看向那堆稻草,“这不像能躲人的样子吧。”
“快。”谷欢清听着声音靠着越来越近,压着齐思微的肩膀往角落走了两步,”其他地方更不行了。”
整个屋子里也没个像样的家具,一眼望了昏黄掉渣的泥糊墙壁。
齐思微抿了抿嘴,快速移开些稻草往里面钻,他一边往里面钻,谷欢清一边把稻草往上面堆。
堆着就听到屋子的大门开了,谷欢清看着稍稍有些凌乱的草堆,移动开些,转回身往门口看。
就见一人推门进来,“姑娘在和谁聊天呢?”
谷欢清看着对方清雅的面容,扯出个笑容,“唐公,怎么屈尊来这么个破地方。”
唐公穿得素净,腰间配戴者品质极好的翠玉,走近时珠穗摇动,“你在和谁聊天?”
很明显的逼问和不悦,谷欢清收起笑容,掀起眼皮,淡淡道:“孙风。”
“怎么没见他人呢?”唐公继续往前,离谷欢清极近,距离草堆的距离近了很多。
这不收锋芒的攻击性,谷欢清自幼就相当厌烦,也从不会退缩。“你也知道他不想见你。”她冷冷道。
唐公抬起胳膊,谷欢清拧眉,想要把他手打开,却看见他从自己的发间挑出一节稻草。
那一小根稻穗,飞飞扬扬地落下来。谷欢清心底抽了一口气。
“你跟他似乎很熟悉。”唐公笑着看她,绕过她往草堆走。
唐公甚至要比自己更加熟悉孙风,毕竟几乎是看着长大的,更有孙风妹妹在身侧。谷欢清拿出他做挡箭牌,其实是更靠近唐公的阵营。
谷欢清横移一步,挡在他面前,“我刚才似乎说了,他并不想见你。”
“我觉得你并不能代替他发言。”唐公笑了一下,“让他出来,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我在就不会让你过去。”谷欢清余光往后看了一眼,稻草堆从最初的整齐,变得有些刺刺地杂乱,但是很风平浪静。
唐公那粉饰出来的笑容,溢出了些愤怒,“让开。”
“虽然我现在是你的阵营,但我出什么意外,你和钱绰表面关系怕是都要维持不住。”谷欢清没想到自己要拿钱绰出来狐假虎威,如此说法也算是软硬并施。
唐公并没有移动。
谷欢清衡量着如果动武的话,自己这个羸弱的身体能有几成胜算。
他解下腰间的佩玉,好不犹豫地丢向那本就不稳的草堆。
谷欢清反应不及光速回头,跑过去要去扶。就见草堆簌簌分散,只要平衡被打破,一切瞬间得不堪一击。
但裸露出的并没有齐思微的身影,只有一个墙壁上的洞。
谷欢清感觉自己激荡起来的心跳,骤然停下,看着那洞里散进来发白的光,这才明白这堆草的用途。
唐公却是大笑起来,“看来有人顺着狗洞爬出去了。”
谷欢清冷笑一声,回头凝视着唐公,“有些人从正门闯进别人家,那正门是不是也算狗洞。”转身带起衣袖边的风。
她不知道唐公的话究竟刺激到了自己那根神经,不再压抑自己唇舌相击,替不能开口的齐思微拜托这话语见的侮辱。
当然这也是她发自内心的想法,君子不在一时的地位和姿态,而在思想觉悟。
唐公自然听懂了谷欢清话里话外的在骂他,“君子?你要同我讨论什么是君子。”
“是啊,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这是自古的道理。”[1]
谷欢清看着对方竟然把那表面的笑容又妆点起来。
伸手把那玉佩拿了起来,“姑娘说得极是。”
[1]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论语·里仁篇》,意为君子重视刑法,小人在意小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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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君子情操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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