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的开头三个字“展信佳”,利落的小楷,谷欢清一眼就认出来是唐景的字,目光直接落到最后,并未落款。
“展信佳
姑娘计谋令人叹服,但箭术有待提高。
和亲一事,鄙人已有耳闻。公主与吴国君主乃总角之交,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
望知悉。”
信的边缘被她湿润的指尖,捏得皱了起来。
谷欢清把这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
他想让自己知道,吴国告知了他和亲之事,在左右逢源,以求最大利益。
也让自己知道,程竹和敌国关系很好,事情并不是他们料想的那么容易。
而且这东西堂而皇之的出现在自己的桌子上,言外之意,她的安危也难以保障。
风吹得夜晚的竹林,像是兽类沉闷的低吼。
谷欢清从竹林间的小路,路过方亭,走上那条走廊,去小木屋寻找联系程竹的木盒。
她前进匆匆,四下只有风声和她的脚步声。
自己想反了,程竹不想拒绝和亲,恰恰想去和亲,去成全自己的姻缘,站在吴国的立场上求得荣华,这样想下去可是天大的事,这是通敌卖国。
她将信将疑,程竹的确在尽力筹划着什么,但唐景的话又能信几分。
她犹豫着要不要和齐思微通气,但他又同太子联系紧密,此话说开,事态八成要像脱缰的野马飞奔而走了。
左思右想,还是想先和程竹聊聊,试探她的真实意图。
*
到了小屋门前,夜色沉沉地盖下来,屋顶边缘晕染成墨色,六面窗,有一面映出点点烛光。
谷欢清看着烛光,一边隐隐有个人影,但辨认不清。
“什么人?”里面程竹沉沉的女声响起。
“是我,苏清欢。”谷欢清答道。
屋里沉默片刻,道:“进来吧。”
整个房子都是木质的,踩上去吱呀吱呀的声音往远处传递。
屋里实在太黑,谷欢清摸索着连推开两扇门,才看到程竹。
一个蜡烛把她周围照亮,眉眼淡漠。此时她拿着唯一亮着的蜡烛,引燃了另一个蜡烛,递给谷欢清。
“这么晚过来?”
谷欢清上前接过来,持着蜡烛站在原地,“自然有要紧事,公主殿下。”对她恭敬的行礼。
她视线没有完全从程竹的身上拿开,能看到对方的面色微动,而后不急不缓道:
“你急匆匆过来,就是发现了这个?”
谷欢清语气笃定,程竹也未做任何辩解。
“回公主殿下,的确有这部分的原因。”谷欢清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为了扬城她必须来。但她无法对程竹此时的态度定性,着说小也小,说大,公主殿下想找由头要自己性命也有可能。
程竹并没有让她起身,悠悠道:“也是,想必你早就知道了。”
“的确不是今天有这个猜测,但才敢确定。”谷欢清垂着眼睛,撒个谎。
“细细说来。”她眼睛一直观察着谷欢清。
谷欢清便从头说来,“最开始我也仅仅觉得奇怪,作为掌柜您为什么总是不出现,也仅仅认为您生意广无暇分身。”
“但依您最近的诸事缠身,这样解释似乎不能完全说通。其中关窍就是您的那句‘我只对你感兴趣’,现在对我如此感兴趣的人并不多。”
程竹没说话。
谷欢清顿了顿,转而说:“起初我的确不在意,因为这和我的职责无关。今日听齐大人说起和亲之事,话语中的公主殿下,与您有些相似。”
此时提到齐思微,她是故意的。程竹的态度,源于她觉得自己自己跟太子有关系,并不可信。
“也是,没有哪个掌柜是这样做事。”程竹身体往靠了靠,“你的确是个聪明人。”
而后道:“起来坐吧。”
谷欢清起身坐到了程竹的对面,把蜡烛放回桌子上。她的右手被烤的发烫,而左手还冷着,她左右手交叠着握在一起。
“所以你来所为何事?”
有些事原在水下,如今也可以拿到桌面上说一说。
“我想让扬城重回和平,那是我的家乡。”谷欢清缓缓道。
程竹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我知道。”
谷欢清也早知道她知道,“想必殿下也知道,我曾经在扬城做的生意。”
“生意不错,我还知道你其实叫谷欢清,在荆县就找了个假名,到京城也不换。”提起这件事她的语气轻松,显然不是要怪罪的意思。
谷欢清也索性打趣了一句,“人尽皆知的假名,倒是有些像别称了。”
“还有小神仙。”
别人说说也罢,这话从公主殿下口中说出还是过于惊人,谷欢清眨眨眼,悠悠道:“公主殿下谬赞了。”
程竹说着就说到了唐景,“能从唐景那跑出来,还射了他一箭,这可不是凡人能做到的。”说罢脸上浮出些笑意。
程竹是个情绪隐藏地很深的人,这是很大的情绪表达了。
谷欢清倒是疑惑起来,她对唐景的情绪居然是厌烦,这从何而来。
“他的确疯癫的很。”她如实道。
程竹看了谷欢清一眼,示意她继续。
谷欢清便说了自己的看法:“他想让百姓丰衣足食,却践踏百姓之田,烧百姓之屋。理论到实践,可不是一步。”同时强调了自己的目的。
“倒是。”程竹冷笑道,“一步错步步错,还有带着我遭殃。”
“殿下,说得是和亲一事。”谷欢清看向她。
“自然,扰得我心烦。”程竹捏了捏了眉心,好像真的疲惫,但这显然不同于唐公信中所写的意思。
孰真孰假,她总要信一个。
“听闻您泣于殿内。”谷欢清犹豫几分,还是道。
“遇到这样的事,还心平气和,才是没了人性。”程竹话里有话,显然不是说自己,是在讥讽着一些人。
这样的表情,谷欢清觉得有趣,这样的人不会无助到,除了哭泣请求别无他法。那多少有些演的成分。
“可能眼中景不同,只觉得如此是捷径。”谷欢清顺着她的话,也是想看她的反应。
想和亲,还是不想和亲。
“你也觉得是捷径?”
谷欢清摇摇头,“不觉得。”
“只牺牲一个女人和一点从百姓那征来的税,这么容易的事,怎么可能是捷径。”程竹冷嘲热讽道。
谷欢清渐渐发现自己可能想错了,“但我想你认为,对我来说,保下扬城他们的捷径,于我可能也是。”
“我不信人言,据我调查到的,你会与我同路。”程竹淡淡笑了笑。
她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哪怕自己不出现在这,最后她去和亲,食府交给自己也有很多好处。
*
谷欢清缓缓拿出唐景的信,递给程竹。
程竹疑惑地打开信,眼睛由上到下扫了两圈,神色一凛,霎时要把谷欢清洞穿。
“胆子不小,刚刚在试探我?”
程竹第一个问题并不是这个信是谁写的,想必也是猜到或是认得唐景的字。
谷欢清冷静道:“并未,这信上的字我每个字都怀疑。唐景可不值得信任。”
程竹叹了口气,问道:“你怎么看。”
“他自然不想见和亲一事被促成,怎么看都没有好处。因此想鼓动我阻止和亲,而且抛出了一个很好的由头,就是他跟吴国有苟合,和亲后夺回荆县也未必能成,无论真假,都埋下了很大的疑心。”
程竹点点头,“我更偏向他只是知道,而无胆量拿到桌上去和吴国谈。”
“但有一点他说的没错,与吴国我是有联系。”
这是谷欢清未敢说的,毕竟这往大了,就是谋反。
她并不隐瞒,想必程竹和吴国质子的幼年往事,谷欢清从别处也是可以打听道。
程竹接着道:“所以存在比和亲更好的方法。”
但她停下,未接着说下去。
谷欢清抬起眼,道:“我与齐思微并无什么约定,所行皆为自己。”
程竹的眼神在她身上扫了扫,“你能多少动摇他呢。”
看来她不是怀疑自己,而是想知道自己在对齐思微甚至太子,有多大用处。
谷欢清抿了抿嘴唇,“定有用,但也不好说。”
说起齐思微,谷欢清的心里也有些复杂。来京后,她对他的了解又加深了几分,此事他与自己利益很难一致。
但真论起来,倒真是入口药的苦味,弥散开来。
程竹笑笑,后道:“和亲此实为下策。离见才为上策,多方相争,唐景才该最为谨慎,大盛顶个一二也不是不可能。”
谷欢清明白,连虚张声势都未做,才使大盛落了下风,被动和亲,“他们想的是能不劳师动众,便不。而且也并非完全之策。”
“哪有那么多完全之策。都以为自己算无遗策,结果不都是一错再错。”程竹冷着脸,“要让父皇相信吴国图谋,让他唐景与吴国离心。”
谷欢清答了一声“是”,其实比起和亲,这样更利于大盛的国气,只需让吴国作壁上观,一但事成,也更稳妥。
“所以殿下想让我以齐思微为突破口。”她明白自己的用处。
“不只是齐思微,还有唐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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