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目光一凛,想到什么,唤来前厅负责打杂的小厮,吩咐道:“晚膳之后,将乐娘给我带过来。”
前院除了管家及小厮,其余一干人等皆不知所以然。
用完晚膳后,天已尽黑。前厅奇士相继离院,由婢女引路回侧院休憩。闻舟舟二人远远跟在后面。
一路她思来想去,晚膳前摔碎的花盆里那件白衣,颜色模样神似白日里,侧院桂花台上那名女子所穿。若非花盆意外打碎,这衣裳也许不会暴露。
可问题是,她细眉微皱,这名叫“乐娘”的女子,为何要将戏服藏进枯花花盆?若花盆未被打碎,它与戏服又会被送去哪儿……
身旁一整日清冷寡言的男子突然偏眸看她一眼,饶有意味道:“看来这方圆城城主府,倒真有不少热闹。”
她偏头,正好瞧见他如羽翼般轻薄煽动的睫毛。
一下便反应过来,她又气又好笑地看他:“原来白日在侧院,你也猜到了这城主府大有问题。”
她不怒反笑:“那我白日同你说的,你为何不应答?”难不成想隐身背后,默默看一场戏?
他微垂的睫毛轻扬,目光与眼眸偏移,正正落在她脸颊,反而用平静的口吻问她:“姑娘不是着急赶路回家,为何答应管家留下?”
闻舟舟步伐略顿,转身看向他:“我闻舟舟做事,从来不喜欢半途而废。”
半句话结束,她继续道:“既然为了大奖来的城主府,怎么还没拿到彩头就要走呢?
“家要回,头筹我也要尽全力去拿。”
她笑意盈盈,不带任何情绪地拍拍他的背,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夜色愈深,皓月当空。行至半路,一只球大的雪狸从延侧屋瓦上一跃而下,蹦窜到二人跟前。
一旁角门很快传来慌乱的脚步声,几名小厮急急忙忙跑过来,将雪球一般的猫儿从地面捞到怀中,照养小孩般安抚着:“九十一乖,九十一乖啊……”
一通经悉心安抚,小厮怀中的雪狸变得温顺,缓缓入眠。
闻舟舟忍不住伸手抚摸,张口问道:“这只小猫,叫九十一?”
小厮怀中抱猫安抚,不便脱身,却还是礼貌道:“回姑娘,这雪狸乃是上月衙门大人来府中作客所赠,听说是来自域外的新品种。它是府上第九十一只猫,大人便给它起名为九十一。”
九十一只?!就算是现代最豪华商圈中最大的猫咖,也未必有九十一只猫。
闻舟舟禁不住感慨:“你家大人,还真是爱猫如命啊。”如此有实力的同担,放到现代一定是圈内知名up主。
小厮客气笑笑,坦言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大人平日素爱养猫,不论是何品种是何样貌,流浪的或来府上宾客所赠,大人皆来者不拒。”他温柔地轻抚怀中猫儿,“这九十一啊,平日虽顽皮,却也是最受大人喜爱的雪狸。”
他将已熟睡的雪狸轻放其余小厮手中,作揖道:“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们还要去狮狸阁照看大人的狸猫,便不在此与姑娘多聊了。”
他们欲转身离开,闻舟舟想到今晚发生的乌龙事,于是叫住刚才那名小厮:“劳烦再多叨扰阁下一句,傍晚在前院用膳时,我见管家似乎对婢女所打碎花盆中白衣格外在意,不知阁下可知其中隐情?”
见小厮略有戒防之意,闻舟舟只好打消顾虑:“我并非有意插手贵府私事,只是我们初来乍到,管家便设宴款待,我想对此事了解个大概,尽自己所能,看看能不能帮到管家。”
小厮想了想,确认四旁未有无关人员在场,才上前一步低声说:“不瞒姑娘,我刚到府中不久,对管家和府里的事也不全知晓。不过听当场其余下人议论,那花盆中所藏白衣,乃是前段时间府中招来唱曲戏娘所着。”
“略有所闻。”闻舟舟问,“今日听管家和负责打杂的下人所说,那招来唱曲的戏娘,可是叫‘乐娘’?”
小厮马上附和:“对对,就是叫‘乐娘’!不过今日晚膳后,乐娘便不告而别,就此人间蒸发般。管家派人将府内翻了个天,都不见她踪影。不过姑娘也不必过分忧心,既然管家没再追究,想必今日所发生的,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闻舟舟听到此话,也没再当场深究下去。
*
她比同行之人先一步回到侧院,在院门等候片刻,那人杵着拐杖缓缓悠悠从甬道处走来。
他步履陈顿,一瘸一拐走至她身旁,说道:“走吧。”
她见他腿部好像伤势更重,紧握拐杖的手指节泛白,一路走来,他竟强忍着什么也没说。
待此事告落,她便能拿到赏金为他看病了。
回到屋内,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很清淡,开窗后气味登即散开。
她躺在床榻上,侧身把玩绫罗纱幔,这样过了很久,熟睡后忽而听见屋外有人群躁动声。
她点亮屋内灯火,推门便见院落这般情形——
空旷地面上,不知哪儿跑来一大群狸猫,瞳孔异常,应激般将奇士所住庭院包围住。有奇士听到动静,赶至院落被猫群包围逼至墙角,有猫嘶吼,甚至将人扑倒咬伤!
闻舟舟见此情况,连忙去拍隔壁屋门,庭院噪乱中屋内之人并未应答。
眼看其他房间奇士均已拿工具出门,在院内驱赶猫群,而他屋内一片漆黑毫无动静,她预感不妙。
看见一只狸花猫从屋外窄窗一跃而进,她实在忍不住,破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黑暗中床边一抹突兀的身影。
屋内异常沉寂,他就这样纹丝不动坐在桌旁椅上,与乱成一锅粥的屋外格格不入,丝毫不受外面打扰。
窄窗外月光透过缝隙斜泄进来,她甚至看清光的形状。阴影之中,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下,眼眸无神下垂,像在沉思。寂寥神秘,就如同她第一次见他那般。
她突然想起,二人一路同行至此,对彼此毫无了解。
甚至连最简单的名字,他们也未曾叫过对方。
从窄窗跃入的狸花猫,此时正虎视眈眈,立在窗边直勾勾盯着他。嗷呜嘶鸣,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屋内男子竟丝毫未察觉到危险,仍一动不动笔直坐那儿。闻舟舟顾不上任何,操起墙角拐杖便冲进去,赶在花猫扑至,将男子带离现场。
侧院猫群被驱散不少,有些仍死死咬住奇士衣袖,负隅顽抗。
此时管家才带人赶至,扫一眼院内惨状,吩咐下人将剩余发狂的猫抓捕进笼。
为保安全,他们被带至前院,一路上气氛尴尬异常,管家免不了被受伤奇士传来怨怼的目光。
闻舟舟手持拐杖,搀扶着半身不遂的男子,随众人狼狈赶至前厅。
只是此时已然半夜,城中宵禁,府中也无大夫。而在场除闻舟舟二人,其余奇士皆受伤,手臂尤甚。
一位乌发青衣,面容清秀的男子从人群中站出,毛遂自荐道:“在下略懂医术,手脚还算灵活,可否让在下为诸位察看治疗?”
几名被狸猫撕咬伤重的奇士对视,以点头作回答。
他又转向管家,问道:“不知贵府可有伤药?”
“有、有有有。”管家连忙应答,“我这就让下人将府上所有名贵伤药都送过来。”
不消片刻伤药便送达。他先紧伤势较重的治疗包扎,接着又为其他轻微受伤的奇士处理擦伤伤口。几名伤势较轻,处理过伤口的奇士也一同帮衬起来。
半晌忙过,先前起身的奇士打算入座,闻舟舟见身边男子状况不对,便伸手拉住那名奇士的衣袖,面容慌张道:“这位公子,可否再帮我查看与我同行之人伤势?他从傍晚便伤势加重,现在恐怕已经不省人事了。”
男子循着紧攥衣袖的手转身看她,倏尔一笑,轻拍她的手安慰道:“姑娘放心,在下定当力所能及。”
说完他半蹲在地,看着椅上神色萎靡苍白的男子,把脉片刻,深色骤变。
他将一味草药喂进椅上男子口中,又问管家要了几味极为罕见的草药,托下人悉心熬煮。
这些动作几乎一气呵成,他起身忧心忡忡道:“若是再晚一个时辰,他便会毒发身亡。届时请再好的良医,用再名贵的药材,恐怕也难救他。”
“毒发身亡?”听完这番话,闻舟舟顿时脚底生凉。
她紧盯着靠在椅上的男子,心急担忧道:“可我与他相处这段时间,从未听他提及过中毒一事。除了原先落下的腿伤,他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中毒迹象,怎会突然……”
见她愁色中带些不解,他向她徐徐解释道:“您这位朋友,中毒恐有月余。方才诊查,我见他唇色苍白,瞳孔失色,脉象突变,恐怕中的是虞城国士族所豢养‘凛冽’一蛊。”
“蛊?”以前她只在小说中看到过这字,如今身边人亲身中蛊,深伤至此,对这物更觉恐怖非常。
“不错。”他俯身轻摆男子无觉无力的四肢,说道:“这蛊入身,起初并无异常反应,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便可展现在人身方方面面之处。
“刚开始有反应,便是四肢突然无力,渐而残废;紧接着不过几日,记忆开始衰退,声音变哑;后期便像他如今这般,每至深夜瞳孔失色,看不见身边之物,最终……”
“最终怎么样?”她问。
他深深看椅上男子一眼,轻叹道:“最终浑身僵硬抽搐,耳鼻喉间像有数尺寒冰袭入,疼痛窒息而亡。”
闻舟舟不忍,讽刺道:“数尺寒冰袭入咽喉,遗失记忆,浑身抽搐而亡……倒真是凛冽。”究竟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对他下这般歹毒的蛊。
为宽慰她,奇士说道:“姑娘放心,方才我已用灵芝草护住他的心脉,只等草药熬好,服下不出片刻,他便能有所好转。”
闻舟舟点头,又摇头忧心道:“敢问公子,此蛊可有解?”
“此蛊无解。”见闻舟舟神色立即耷拉下去,他旋即又补充道:“不过只要长时间服用对症药物,好好调理,便可稳定体内蛊毒,久而久之可见好转迹象。”
他再次细看椅上男子两眼,缓缓道:“况且姑娘好友非比寻常之人,只需稍加调理,假以时日身体便可恢复大半。”
她忧虑心重,望椅中不省人事的人儿,此时只盼他能快快醒来,早日恢复康健。她不愿再看见,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眼前枯萎消逝。
原来晚膳后,他问她的那番话,是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吗?他强撑着剧痛,从未提过只字片语,对往事也不愿追及。
前院外走入几名侍卫,几人在后拖巨型兽笼,在庭院中汇报:“回管事的,袭击侧院狸猫已抓捕完毕,请管事的吩咐处理。”
前厅焦灼许久的管家环望厅内重伤的奇士,走上前问道:“可有在附近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侍卫答:“并未发现可疑人员。不过属下在侧院桂树下,无意发现此物。”
说着,他将手中物品递给管家。
管家接过,仔细端详手中小捆细枝状植物,说道:“这是何物?”
侍卫答:“属下们不知。”
青衣奇士从前厅缓步走出,管家自然而然将手中植物递给他,并虚心询问道:“不知奇士可知这是何物?”
他轻捻其中一枝,凑近鼻处轻嗅,既而心中了然:
“是木天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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