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须臾后城主才注意到屋内陌生的二人。
他半抬头,眼里流露几岁孩童般懵懂,疑惑道:“阿林,这两位是?”
管家替他擦拭唇边残留的水渍,俯身温言,“大人,这二位是揭榜来府的客人,擅长治疗之术。有他二人,您的病情很快便能好起来了!”他低哑的语气里,满怀遮不住的希冀。
就在二人以为即将聊入正题时。
“阿言,院子里柿子树,结果了吗?”城主突然莫名来了一句。
管家抬头看看屋内尴尬的二人,继而躬身回答道:“大人,结果了!您白日不是还吃了两个吗。”
“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城主小孩般垂着头,披散的头发半遮住懵懂容颜,眼廓浮了层白霜。
“大人,我们今日冒昧打扰,是为了……”闻舟舟走上前一步说。
城主又抬起头,“阿林,九十一呢?为何我今日醒来,不见九十一?”
管家向闻舟舟传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目光,接着回:“大人,您刚醒不知道,今夜狮狸阁圈养的狸猫,不知怎么的,突然全部发疯。”他抬眼望屋内被冷落的受害者,有些歉疚地说,“白日刚来府中的客人,都被咬伤……”
城主目光一冷,唇如冰窖般咬牙道:“外来者?他们都得死。”
他失了心智一样,突然看向屋内二人,猛地朝他们扑去!
闻舟舟一下反应过来,推开身旁的肖雨行,使疯魔的城主扑了空。
他额头撞上屋角一侧立柱,晕了好一会,晃了晃头,又像野兽般回头,满眼猩红瞪着他们。
此时肖雨行才从地上起身,还未从刚才愣怔中走出。看那人又迅速朝角落扑去,闻舟舟眼疾手快,拿起旁边烛台,朝那人劈去!
“姑娘——手下留情啊!”
管家大喊。
她一个分神,原本朝肖雨行扑去的城主,突然转变方向,扑向闻舟舟!
二人在地上打转几圈,快要从屋外竹台阶摔下时,闻舟舟使了巧劲,“噗通”一声,将那心神癫狂的男子,压倒身下。
“大人!”
“姑娘!”
肖雨行和管家急忙从里屋跑出,便见到这样一幕——
闻舟舟半弓着腰将城主踩在脚下,城主被扼住命门,在她脚下张牙舞爪,却动弹不得。
仅分毫之差,二人身侧竹台阶下,满是遍及后山,延绵密集的硕大秋笋。
若是不慎从台阶摔下,恐怕百笋穿身,万死不复。
见此情形,管家忍不住抹了把汗液,肖雨行也松了口气。
闻舟舟余光注意赶来的二人,快用尽全力的她浑身发抖,龇牙咧嘴道,“你们俩,还不快过来帮忙!”
三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失了人性的城主捆绑,扔在屋内。
闻舟舟累得瘫软在椅上,连喝好几口茶。肖雨行松松筋骨,喘着气说:“城主这样疯癫,距今多久了?”
管家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小城主,“已三月有余。”
“三个月?!”
二人忍不住异口同声。
管家突然“噗通”一声,在二人面前,老泪纵横。
闻舟舟和一旁的肖雨行被这突如其来的下跪怔住。
“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其实城中布榜之事,并非关乎狸猫重病,而是我家大人……”管家长长的看一眼床上酣睡的人儿,“是我家大人,自从老城主去世,他便一夜之间疯魔,总会学狸猫嚎叫,还总是……总是在深夜,在屋内匍匐着模仿猫类,嘴里不停念叨着,‘你要杀了我吗,你恨我吗,快来杀了我呀’……”
闻舟舟和肖雨行感慨般对视一眼,将管家扶起,“看来城中流言倒也有几分真实。不过你家城主疯癫至此,你为何不找城中大夫尽全力医治?”她问。
事关全城百姓的福祉,到底有何缘由,令他们不敢光明正大寻医治病?
“不可——不可呀!”管家脱口而出。
他解释道:“我家少爷继任城主之位不久,便遭到族亲之人虎视眈眈。他们恨不能找到差错,逼城主下台。
“从前少城主由老城主庇佑,他们不敢从中作梗。可他们之中有些人,在城中埋伏眼线多年,更甚者在其余两国或其他散城皆有势力,城主病魔缠身这事一旦被外人知晓,恐怕饿狼群涌,到时老城主心血不保啊!
“所以我只敢偷偷联络城内老城主旧部,让他们每隔几日扮作花圃小厮,将药藏入花盆送进城主府,用完的药渣也埋至枯草中,待侍女轮换枯花草时,偷偷送出府去。可没想到,少城主非但没有好转,病情反而愈来愈重……”
他耿耿忠心呼之欲出,肺腑之言感人至深。可毕竟事关人命,闻舟舟底子里也不是好惹的脾气。
“既然邀我们入府,又为何设计害人?”闻舟舟既生气也觉得好笑,“你们沆瀣一气,做一出广邀城中奇士至城主府治猫的戏码,将众人晾在前院听戏,现在竟将刀开向一片赤忱,手无缚鸡之力的奇士身上,难不成救城主,还要通过杀人这样极端的方式?”
管家一时语塞,“我……我也是生怕来府中人,有族里派来的奸细啊!先前将你们晾在前院也是……”他唉声叹气,“相信你们来城主府,一路必定听到不少有关城主的传闻,说他不务正业,白费老城主一片苦心。若是奸细进府,经几番波折,看不见自己想要的,必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继续待在城主府。”
“言之……有理。”闻舟舟倚在椅上,托腮思忖。既然问不出实情,这事只能暂且搁置。
她从椅上起身,和肖雨行进行一番对话后,转身对管家说,“我们可以帮你治疗城主,毕竟一城百姓,还需经他管辖。”
管家喜笑颜开,正要感谢,她话锋一转,“不过管家须得答应我,先去安抚受伤奇士,他们都是无辜的。还有,若我们成功救治城主大人,除了原定的赏金,城主醒后,得允我们一个条件。”
见闻舟舟狮子大开口,肖雨行有些胆颤,他静悄悄询问:“这可行吗?”
“有何不可?”她轻轻皱眉,“这城主对我们不敬在先,伤害人命在后。若不提点条件,若日后再做出些伤天害理的事,那时我们可什么法子都没了。”
“这……”面对突如其来的要求,管家犹豫不决。可当他看见床上小城主意识不清的模样,他又回想起夕日少年意气,昂扬风发的少城主,他一咬牙,替他的小城主决定了,“好,那便依姑娘所言——只要姑娘和公子能让我家大人恢复如常,别说一个条件,即便金山银山,我城主府也是给得起的。”
闻舟舟粲然一笑:“那便如此答应了。”
*
三人从槐舍回前院,天刚蒙蒙亮。
经过昨夜一遭,厅中奇士各各警醒着,生怕再突遇什么事端。
她刚踏入甬道口,便见到熟悉又陌生的男子已然苏醒。
他独自一人立于院侧,着一身粗布麻衫,竟侧影翩然,气宇不凡。他立于院深处,仰头望一角的孤寥柿子树。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眼底还噙着笑意,白玉般细秀手指从袖口漏出来,一下一下敲击把玩手中拐杖。
看样子,他喝了药,应该好了不少。
听到院口脚步声,他蓦然回头,俊秀颐然的脸上,平静如初。
“姑娘和肖公子回来了!”厅内一人探身,转向其他奇士,呼声道。
闻舟舟经过院中男子身侧,与他自然并肩回厅,行走时,她关心询问道:“你身体如何了?”
男子面容平静,唇色淡然,“寅时喝了药,此刻好多了。”
“多谢闻姑娘挂怀。”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喊她。虽然未喊全名,可此刻心弦突然莫名拨弹。
她感觉自己莫名其妙,不自在的撇撇嘴,“我是怕你毒深病重,死在半路上。”
她赶忙补充一句,“我还要回家呢。”
“嗯。”跨过门槛时,她听见他轻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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