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壹拾贰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六皇子自江南归来,寥寥数人的行军队伍,后面摇摇晃晃跟着唯一的一架马车。
百姓见到皇室仪仗纷纷在街道两侧跪地叩首,拜见六皇子。谢黎坐在马车里听到外面声声高喊心下好奇,便撩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
匆匆一瞥视线刚好碰上一个同样好奇抬眼偷看的幼童,那孩子瞧见轿子里的人不禁轻声感叹一句:“好漂亮!”刚好被谢黎听了个全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就招引了随行的丫鬟,妙菱赶忙过来拉下窗帘轻声低语,“姑娘,这不合规矩。”
谢黎撇撇嘴便不再往外看了,端正在椅子上坐好,心下想着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不愧是参差十万人家。
平安街贯通,青遆寺点头,内九外七四墉城。六皇子府便位于城北主大道平安长街的尽头东侧,几进几出的大宅子,虽不甚豪华,勉强算得上气派。
门口早有管家带了一众家丁等候多时,见他们来了赶忙上前跪拜,老管家看着平安归来的小主子老泪纵横,颤巍地握紧褚瑄睿双手半天却只一句话反复重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谢黎自马车上下来,妙菱捂着帕子在她耳边低声介绍:“这位是府上的管家福叔,曾是先丽嫔的家臣,主子立府后便来到咱府上任管家。”
谢黎点点头。先丽嫔便是六皇子生母,只可惜当年生子难产,诞下龙胎后不过三四年便撑不住撒手人寰了。
福叔才注意到一旁等候的谢黎,微微舒缓下自己的情绪,问褚瑄睿:“这位小姐是?”
“她姓谢,单字一个黎,最是精于医术。我那次在山中迷路险些遇难,便是幸得黎姐姐偶遇救治,否则恐怕我早已殒命于穷山之中。”褚瑄睿看向谢黎,招招手示意她上前,“黎姐姐父母早亡独居于山野,我此次回城挂念姐姐可怜,便一起带了回来。”
“如此,真是感谢姑娘了。”福叔双手拱拳伏身见礼,又微微抬头露出笑呵模样,很是慈祥,“谢姑娘既无依可靠,以后便当这里是家。”
“多谢福叔。”谢黎浅笑着微微点头致谢。
一行人簇拥着入府,妙菱搀着谢黎跟在后面。进门的时候谢黎不经意地往北瞥去,平安大街的尽头,巍峨高耸的正阳门,后头是红砖绿瓦的皇家殿宇。不知道那鳞次栉比层叠的庙宇之间那方四四方方的天空,可有飞鸟留影,可有星辰坠落。
“姑娘注意脚下呢。”妙菱轻声提醒,示意脚下门槛。
谢黎收回远望的视线,低头看到漆红门槛抬脚迈过。过影壁,穿五门,至大殿,后有锦绣花园,阁楼交错,清致素雅。
“西南的悦苑久无人居,又最是宁静秀丽之所,姐姐可别嫌弃。”褚瑄睿笑盈盈地招呼。
谢黎自是无任何异议。便与瑄睿寒暄几句,由福叔领着去了。
一路穿过花园,这园子虽不大却是亭台楼阁曲水溋迂样样不少,到是精巧雅致。
“这两年六殿下不在,连带园子也荒废了不少。”福叔温和介绍,“往年园里种满花果,春浓花开,最是满园风光。”说及此处又笑呵呵地回头,“如今殿下回来了,还带回了谢姑娘,日后好好打理种些您二人喜欢的树木,来年春发定是更好看的景象呢。”
谢黎笑着应下,两人一问一答的,倒也未太生分。
“还没问姑娘芳龄?”福叔不经意地闲问一句。
“二九有余。”谢黎笑着回复。
“好年纪,好年纪。”福叔喜上眉梢,“正是待年之龄——说起来殿下过了年满十五周岁,与姑娘也算是相配。”
谢黎闻言一愣,反应过来笑着低头拿手帕捂嘴假咳。
福叔只当是女儿家羞赧,笑意更胜。谢黎无奈地摇摇头,到底未出声怕驳了老人家欢喜。
步行不久便瞧见了悦苑大门,庭院深深,□□里小阁窗,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倒似江南景。
最是庭院当中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其下置一缸清水,几尾游鱼嬉戏其中,揽入半园月光。
“殿下早托人收拾妥当,姑娘舟车劳累今日早些歇息,待有什么缺了短了尽管知会一声,老奴立刻差人为姑娘补上。”福叔大致介绍了下院子布置,又代她向院中仆从托付两句,便告辞了。
其实也就两个管扫洒的小丫头,再加一个小厮,加上妙菱整整齐齐凑出一桌麻将。
谢黎和几人招呼几声便先进屋去了,妙菱为她铺好床铺,打了盆温水来,“姑娘先休息会儿,晚饭时我再叫您。”
谢黎确是腰酸背疼,在马车里颠簸了这些日子,一把骨头都要散架。伸个懒腰,谢黎笑眯眯地净了手坐在床沿,“这一路总很辛苦你,也快些去休息会儿吧。”
妙菱退下,谢黎仰躺在床上把一条腿搭上另一条,伸手拨拉床头帘子上垂下来的流苏,坠着的几串珠子随着哗啦哗啦,一动一响,一动一响。
谢黎是个有点法术的小妖怪,至少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同样据她自己的猜想,这大概是一个老套的神魔故事。
总而言之,她要替所谓“命定之人”去死。
这次谢黎的业务对象就是这个叫褚瑄睿的小皇子,一个四岁丧母独陷深宫终年不得圣宠还要被宫人欺负被兄弟排挤被远送江南一走就是两年的小可怜。
“很好,集齐了那些茶楼话本里弑父夺嫡终得大统的主角们所需要具备的所有特质。”谢黎暗戳戳地自言自语,“真是,让人头疼。”
谢黎不觉得褚瑄睿真的会夺得皇位,而且也不希望,毕竟谢黎只想每天躺在床上混吃等死。
说到死,不知道这小可怜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遭遇意外呢。
谢黎思索了半天,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其兄弟们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自相残杀的时候,有人突然发现:嘿,怎么这儿还有个人呢?然后一刀给他斩了。
这么想着,谢黎不自觉地就摸上自己白嫩的脖颈,忍不住咽口唾沫。
这一次要死得这么丑吗?好想哭。
这不是谢黎第一次来替“命定之人”遭受意外。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单纯的为别人挡个剑挨个刀,要被砸死她去扛,含冤入狱她顶包。后来这种日子实在无聊,她干脆多去几年和人家交个朋友处个对象,必要时还能为人家分忧解难出钱又出力。谢黎想,这大概就是白素贞的传说吧。只因为前世多看了你一眼,官人呐,奴家是来报恩的。
烦人。
谢黎烦躁地猛拉一下手中的流苏,拽到极限再张手撒开,珠串回弹撞得叮当作响,打在床头雕花的床柱上。
“妙菱?”谢黎试探性地唤一声。
房门果然被轻轻推开,小丫头一张脸在门口露出,“姑娘可是饿了?奴婢这就差人去小厨房传餐。”
“倒也不急。”谢黎叫住她伸手招呼她进到前来,眉眼间笑意盈盈,“你可会玩牌?”
马吊牌正是盛行,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闲来无事总爱来上那么几把。妙菱叫小厮去找来牌纸,又叫来其余两个丫头,还顺便拿了些瓜果茶点来在桌子上摆放好。
谢黎盘腿坐在桌前笑眯眯地看着,又转头看向拘谨着站在门口的两个小丫头,“你们过来坐。”
一盘瓜子端上来,谢黎心情大好,说话都有些眉飞色舞,“珍儿和秀儿是吗?多大年龄了?”
“回姑娘话,奴婢今年十五了,秀儿还要小一岁。”珍儿低着头软糯地回答。
“唔。”谢黎点点头,把瓜子往前推一推,“吃东西。”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寿方,“你看起来更小一些,可有十四了?”
寿方是个颇有些灵头的小孩,闻言躬身笑起来,“回姑娘,小的有十六了!就是长得矮了些。”
谢黎嘿嘿地笑,“不矮,倒确实显得小了些——我们打牌的人数够了,你在一旁计数发牌可好?”
“得嘞!”寿方乐呵呵应下,连带着忙前忙后端茶倒水。
“也不和你们赌钱,咱就赌在脑袋上贴白条的可好?最后白条贴得最多的人给大家唱支曲儿吧,或者讲个笑话逗个乐儿也行。”谢黎看着放好的一摞牌早已摩拳擦掌,话说完便先出手开始摸牌。
“嘿嘿,这局我坐庄!”谢黎先摸完八张牌,挑眉琢磨手里的牌面,自觉手气实在不差。
然而事实总是事与愿违,连输到第四把的时候,谢黎看着手里的牌面色阴沉,然后一会儿寿方笑嘻嘻地给她脑门粘上第五张白条。
“这合理吗?”谢黎欲哭无泪。
“姑娘可不能输了牌就耍赖呢。”玩这些时候,珍儿早已放开不少,此时笑呵呵地拿她打趣。
“怎么会?”谢黎撇撇嘴,然后在桌子底下悄悄捻个诀儿。
最后还是寿方和谢黎一伙,好歹输得不是那么难看。几人玩得高兴,一桌子零嘴吃了不少,晚饭时间早就错了过去。
妙菱看看外面天色哎呀一声,“不知道厨房这前儿里还能有剩余吗?”
珍儿秀儿可不管这个,嚷嚷着要谢黎认赌服输,快快唱支曲儿来听。被妙菱一巴掌打在手上,笑骂说:“真是狗胆包了天,也敢这般与主子说话?”
谢黎摆摆手,“没事没事,愿赌服输天经地义嘛!”又琢磨了一下,“曲儿就算了,我这些年看最多的就是各式样的闲话本子,便给你们说个玩乐。”
无非就是市井巷子里那些混账胡话,谢黎讲得生动,学起人物来也惟妙惟肖,把几人逗得合不拢嘴。
寿方最是捧场,捂着肚子笑得眼泛泪花,“姑娘这般本事,怕是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都不及姑娘半分。”
又被妙菱笑着拍上脑门,“瞎说什么胡话!”
玩笑到半夜,妙菱带着寿方去厨房要了半兜面条回来自己煮了,给谢黎拿碗里还特意加个荷包蛋。五人也不嫌烫,比武似的哧溜溜喝了个干净,方才各自收拾了下去。
妙菱给谢黎打了温水来洗漱,端到床前在她面前蹲下伺候谢黎洗脚。
“可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谢黎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的头顶。
妙菱一愣,抬起头来眼中几分迷茫。
“你这个小丫头啊。”谢黎叹口气,伸手覆上她的头顶,又轻轻拍了拍,“就你总跟有心事似的,一晚上也不见你玩多痛快。”
妙菱闻言低眉略有些脸红,小声道歉,“惹姑娘不快了。”
“倒也没有。”谢黎把脚从水里拿出来,妙菱立刻递上手巾,“是不是又想告诉我‘不合规矩’?”
妙菱眼神微闪,嘴唇动了动终是低下头默认了。
“没事的。”谢黎轻轻歪头看着她笑起来,“开心就好了,没关系的。”
妙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露出一点笑模样来,嘱咐谢黎早些歇息便退下了。
“啊!真累啊。”谢黎叹口气把自己摔进被窝里躺得四仰八叉,又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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