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四墉城的春天来得稍稍有些晚,等到第一棵柳树开始抽芽,四墉城里家家户户飘起如雪的柳絮。

谢黎依旧每天吃吃睡睡,活得比猪还自在。

夏季快来的时候,寿方给她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扎了一只秋千,谢黎喜欢的不得了,成日里在秋千上坐着,还得四五四六地摇一把破蒲扇。

今年暴雨比往年都多了不少,一阵接着一阵,总是没几天的晴朗天就又开始漫上乌云。好在谢黎也不怎么出门,下雨天就在厢房里摆了桌子,召集满园子里的人一起玩牌逗趣,倒也怡然自乐。

只是这雨,确实是太频繁了些。

又一次夜里阵雨突袭,谢黎披了外袍站在窗户前皱起眉头,一道闪电劈下,黑夜一瞬间亮如白昼,又立刻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生生弥漫一股不详的气氛。

首先是一封快马加鞭,紧接着无数封奏折雪花般涌进承乾殿,老皇帝连夜紧急宣丞相觐见,转过天儿早朝未毕,江南水患之事已经满城里传的沸沸扬扬。

小厮来报殿下深夜受召进宫,谢黎在窗前站到天明,又站到日上三竿,直等到褚瑄睿的马车吱吱呀呀停在门口,通报的吆喝从前门传到后院,她才恍然惊觉。

一顿早饭吃得心事重重,却是彼此都对近来之事只字不提。褚瑄睿草草喝了几口米粥,便要起身准备去太学府,谢黎才堪堪出声叫住,剥了颗鸡蛋放入他碗中,“殿下吃得太少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殿下以后也要多吃点,不要总是因了公务学业而忘记吃饭,忘记睡觉。记得多喝热水,天冷要加衣服,也要时常注意休息,身体再健硕也终究会老的。年轻的时候不在意,到了落下一身病痛,才真真是折磨人……”

谢黎絮絮叨叨,褚瑄睿几次试图插话都没能开口,最后一颗鸡蛋吃完,一碟青菜吃净,再饶进去两块枣糕,又喝了一盏热茶水。

谢黎这才满意地收了言语,端坐着静静以目光描摹他的面孔。少年五官已很是硬朗,棱角分明带着点不怒自威的气势。

谢黎看了好一会儿,万般情绪压在心头最后只轻轻叹了口气,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殿下去吧,早日归还。”

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嘱托,却淡淡隐着一缕别样的情愫。到不像是送他前去学堂,到像是游子临行密密缝补的一片忧心。

只是二人谁都没出言挑破这其中异样,也就彼此揣着心知肚明装模作样演糊涂。

三日之后,文武百官仍旧一筹莫展,更多的灾情文书从江南四处纷至沓来,中央一批批财款拨出却仿若石沉大海,老皇帝一夜苍老了十岁,冕冠都遮不住鬓边的白发。

第四日早朝,褚瑄睿请旨南下,亲自携赈灾粮款及十万救灾军赶赴江南。老皇帝在朝堂上讳莫如深未发一言,正午未过一封圣旨直抵六皇子府,临危受命黄袍加身,六皇子尚未满十六,领兵首封立军令状,不平灾乱誓不回朝!

祁舒识驾着马车送大军至南城门口,目送着褚瑄睿的浩荡军队一路南下,直到暮色阴沉再听不见一声马鸣,转身撩开马车门帘。

谢黎静静倚靠在马车内,双目微合一动不动。马车内只有一炉花果香料,腾起袅袅烟雾。

“我没有意外他请旨下江南救灾。”谢黎睁开眼和祁舒识对视,眼中颜色莫名浓的化不开,“我只是些微不舍,曾经度过的那很多个年岁。”

那很多个乏味简单平淡无奇,却又生动灵现仿佛就在眼前的,安于江南一隅在那一方院落里的,谢黎带着小小的褚瑄睿相依为命却又自得其乐的,那很多个日日夜夜。

犹记得北上前那一晚,褚瑄睿窝在谢黎怀里小小的一团无论如何睡不着,两人就脸对着脸地躺了整整一夜。褚瑄睿说他很害怕,害怕偌大四墉城森严的四方围墙,更害怕围墙里那么多张冷峻面孔。

褚瑄睿说,等新帝登基一切尘埃落定,或者再多等几年,等到他们都白发苍颜雪染双鬓,他要带着谢黎回江南。

回江南……

少年曾识春风意,到如今、怨怀难诉。魂惊冉冉江南远,烟草愁如许。

“回去吧。”谢黎对祁舒识说。

马车沿着平安大街慢悠悠地走,夜色深了,家家户户点起灯火,树下围着纳凉下棋的老人,和追逐打闹吵嚷不停的孩童。

夏天快要过去了。

一整个夏季的闷热都在秋起之时戛然而止,北风刮过长城砖瓦吹来秋高气爽,连日的暴雨阴霾终于拨云见日。

谢黎窝在院子里正忙着给福叔熬副膏药,老人家受不了这样的阴雨天,赶秋天儿一冷,膝盖保准要疼。

六殿下遇难失踪的消息就在这天深夜顺着秋风送来四墉城,八百里加急送进正阳门,老皇帝一口气没呼上来血就吐了一地。

圣上病重。

谢黎坐在床上看着床边放着的一点烛灯,烛芯已经烧了好大一截,她却不太想动手去剪那根烛芯。

左右无事,干脆起身往后院东侧走去,爬上院落的围墙,坐在上面数旁边杨树上掉下的叶子。数到第九片,祁舒识从花园深处缓步走来。

两人就并肩坐在围墙上看星星,漫天星空璀璨,遥遥银河似水。

“你之前有次说自己在种花?”谢黎突然想起来,侧过头问。

“嗯。”祁舒识带着笑意点点头,“已经成功培育了出来,若是今年冬天大冷之前种上,来年春至便能开出花来。”

“是什么花?”谢黎问。

“梨花。”祁舒识温和柔缓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粉色的梨花,大朵大朵的能开满一树。待到花落时节,风一吹起来,花瓣飘飘洒洒,就像下一场粉红色的雪。”

“谢黎。”祁舒识低唤她姓名,“那会是一场我送给你的,粉红色的雪。”

但这场雪终究是没能在来年开春看到。

很久以后,谢黎某一天突然这么想。

六殿下遇难的消息一传回来,满朝震惊。他治水救灾做得十分见成效,如今秋季将至一切灾情也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原本再过几日,他就将班师回朝,受封领赏加官进爵。

老皇帝几天未上早朝,消息封锁地再好下面也难免暗自揣测。

谢黎紧闭了六皇子府大门,任何人不得出府,任何人一概不见。谁都摸不清这六皇子府的意思,谢黎也顾不上那些四下里揣测猜忌的声音。

这般僵持了四天,甚至也没有四天。第四日的夜晚整个四墉城都陷入安然沉睡之中,谢黎猛然睁眼从床上坐起来,望向外面阴恻恻的天空。

来了。谢黎想。

她立刻出门,唤出府中所有家丁随从,还有祁舒识派来的一千精兵,命令所有人手持兵器严守府邸各个大门。

妙菱带着府中所有丫鬟婆子拿着备好的热油在各院落守着,府中所有的烛灯顷刻点亮,映得皇府亮如白昼。

寅时三刻,先是不知城里哪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接着突然马蹄声乱,犹如万军压境,嘶吼声马鸣声混杂着声声尖叫,从平安大街由南向北,直逼皇宫!

二皇子带军逼宫。铁骑踏碎了掉落的正阳门匾,正阳钟声在四墉城上空久久飘荡。

那一晚,有很多人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唯有谢黎坚定地望向南方,一边死守着王府大门不被攻破。忽然,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西南角,一抹暗红在夜空中闪了两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谢黎却是突然长舒了口气,一直以术法死抵着大门的右手微微收缩,松开了曲起的食指。

六皇子褚瑄睿回来了!带着十万大军,高举暗红战旗,一路直过正阳门,将谋反的二皇子褚瑄珵,五皇子褚瑄锦,五皇子生母容妃,皇后家父康世,家兄康炜,连带着一同叛乱的若干臣子全部拿下。

褚瑄珵刺伤了一条腿连同褚瑄锦流放宗人府,容妃当场赐死,康氏满门抄斩,连带官员凡有勾结全部落狱。

一切转折发生的猝不及防,然后很快尘埃落定。

直等到日出东方天空破晓,百姓不知晓这一夜巍峨皇宫内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血雨腥风,只知道当第二天太阳再次升起,这个朝代新一代的君主王朝,已经来临。

谢黎趁着清晨天还蒙蒙亮,出了门在街上走一走。二皇子的派兵早已被抓住押进大牢,此时街面上到处一片兵荒马乱。

顺着平安大街往北走不远,再过一条东西小巷,便是四皇子褚瑄封的府邸。同为皇子他自然也没能逃过褚瑄珵的围堵剿杀,然而他不是谢黎,无法提前预知。

此时昔日华贵大气的四皇子府破败不堪,朱漆大门连门板都掉了一片,躺在地上任人踩踏。里面不时有家丁拖着受伤的仆人跑出来,而更多的是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无辜下人。

未受任何阻拦的,谢黎走进了四皇子府。她与褚瑄封关系说不上亲近,却一直对这个只爱风月不重皇权的潇洒贵公子印象颇好,掐指算得他还活着。想起那日在太学褚瑄睿受辱,他也曾出言相助,此时谢黎自然也愿意尽可能的施以援手。

一路踩着破碎的家具瓷器和到处可见的痛苦呻吟,谢黎捻了个诀儿很快在东侧院落里找到浑身浴血的褚瑄封。平日里华贵从容的翩翩公子此时满身狼狈,一柄长剑斜斜地插在他身侧的石砖缝隙里,血痕从额头顺着脸颊流下,耳鬓已然结起血痂。

但这些他全然不顾,只目不转睛又专注异常地深深凝视着怀中的女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腰下刃

雾色难抵

和忍者恋爱吧!

春悸

奸臣号废了,我重开[重生]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挂掉的一百种姿势
连载中声声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