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奈何,情深缘浅。终究是,没能等到……
祁舒识动身离开的消息层层遮掩辗转由看守的一个小侍卫递进冷宫里,谢黎打翻了手里的筛药网。
此时年关将至,新的一场烟花大秀又将要在平安大街尽头上演。
“是……陛下?”谢黎声音颤抖试探地问传话的妙菱。
妙菱眼泪已经落下来,哭着摇头,“是祁大人自己要走,大人一从疫区回来就直接请命南下边关了……”
后面的话谢黎就听得不太真切,只在脑子里嗡嗡地盘旋着一个念头,祁舒识走了。
从此以后,这偌大的四墉城里,再也没有一位白衣少年,名唤祁舒识。
她脑袋有些沉,心里又堵得厉害,自顾自往屋内走去,心里不自觉地念起诀咒。谢黎想,我很想去见见他。
屋门虚虚半掩,阳光斜斜地照进院落,有一束光刚好落在门上,透过门缝落在屋内青石地砖上画成一条金线,微微刺眼。
谢黎抬手轻轻触上木门,祁舒识就站在对面冲她微笑。
“姑娘!”妙菱见她步履不稳赶忙上前搀住她。
这一声轻呼将谢黎从混乱中拉回,眼前迷离的幻境破碎,神志瞬间回笼。
“这是祁大人给您的信。”妙菱递上一个薄薄的信封。
谢黎一愣,手从门板上收回。打开信封,先是一片粉色的梨花瓣从信封中掉出来,置于鼻间轻嗅还有淡淡花香。
信文不长,字迹飘逸,落笔有力,他浅浅道声珍重,就算是说尽了告别。只字不提连月来的辛苦,也毫无怨怼平白受得冤屈,仿佛边关苦热不过是谈笑一场,前途渺渺也自得恣意无忧。
他只是甚为遗憾,又总担心谢黎一个人困于深宫,祈祷她平安喜乐一切都好。他原本热切期待了许久,期待来年春发赠予谢黎满城的梨花海,如今却一丝一毫不敢再妄想。
他不敢等到春天了,如果他见过那个时候谢黎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就再也走不了了。
行至此处,问心无愧;思及来日,无所畏惧。
为人臣子,舍身报国,终死社稷,舒识,无怨。
寥寥数语,几眼看完,谢黎一瞬间心痛如刀绞。她攥紧信纸捂在胸口上,再支撑不住缓缓蹲下,泪流满面。
谢黎不再去推门,只抬头望向天空。心下坠坠地想,祁舒识,我们此生,应当是见不到了。
这个春节过得很不热闹,疫情四起,人心惶惶,谁都过不痛快。待到春风吹到四墉城根,谢黎在某天夜里偷偷跑上城墙,看了一夜的花海。
日头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天际线一片绯红,谢黎曲起食指,脚下的城池刮起一阵风,在无人知道的破晓,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
那一刻,万千颜色在谢黎眼中交相辉映,盛着星河滚烫,装载无边原野,还有无法宣之于口的,热烈情感。
她突然很想让祁舒识看看此刻自己的眼睛。
原本这应该是一场盛大而灿烂的春天。
夏季最热的时候,战火烧遍了江南郡。
疫情迟迟不见好,如今失了祁舒识坐镇四墉城,四处流窜的难民更加猖獗。江南起义军四处频发,其中一处异军突起,很快成领导之势日益壮大,甚至直接和政府军队发生冲突。后来战事爆发,起义军接连攻下数城,直抵江南首府。
朝堂震荡,奏折比雪还多,满朝大臣日日在殿前吵得不可开交,互相诋毁相互诽谤,大批官员革职或辞官,泱泱华夏竟无一良将可用。
谢黎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关于“青巾军”的消息,眉头深深皱起。她知道其实当下的一切困境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疫情,可这疫情偏偏就是最最难解决的。
“太医院还没有消息吗?”谢黎问妙菱,“这都快大半年了,满太医院竟无一人寻得医治之法?”
妙菱也满心的忧虑忡忡,闻言也只能叹口气点点头,“左不过都是些缓解之法,无从根治。况且,自古这疫症便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不再说下去,谢黎心里也明白。自古以来,对于这种高传染的病症,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将所有得病之人……处理掉。
可她也知道褚瑄睿绝不会用这个法子,也不能用……
“我要求见皇上!”谢黎站起身飞快的往宫门走去。
对于谢黎的请求,褚瑄睿震惊大于疑惑,最后低头沉思良久,仍是不愿。
谢黎便于殿前长跪不起,顶着正午的日头,又到身披月光。
最后褚瑄睿摔门而出咬牙切齿,还是应允了她的请求。
谢黎动身前往疫情爆发的村庄。
这是疫情最严重的的地区,周围百十公里几乎荒无人烟。临近村庄更是处处笼罩一种凄凉,人人足不出户大门紧闭,一两个巡守的士兵也都以厚重面巾遮面。
“这里是……”谢黎在马车上撩起车窗往外看,只觉得分外熟悉。
“似乎就是陈家沟的所在地。”妙菱也往外瞧了一眼,然后赶快将谢黎拉回马车,“姑娘多当心呢。”
这竟是没有想到。从前在太医院,谢黎每日见到不少患病的病人被抬进抬出,也曾近身接触过某位微症患者。当时只道唏嘘,却不想竟是曾经到访过的小村庄,她曾亲眼见过这里村民的淳朴和悠然欢乐,却转眼间荒草丛生,凄凄惨惨。
村中剩余的住户已然不多,谢黎意外地看到村长家还有人。大妈年前感染疫情,没撑过年根就去了,老奶奶走得更早一些。如今家中只剩村长一人苦苦带着豆墩儿,艰难生活。
豆墩儿长高了不少,再没有曾经孩童的天真模样,苦兮兮地垮着一张小脸,还是脆生生地喊她声“老大”。
谢黎只觉得胸口压着一股闷气,折磨的浑身上下的疼。
陈村长请二人进屋,简单地为二人布置了饭菜,也是尽可能的丰盛。谢黎拿了草药点燃在屋里四处熏熏,豆墩儿跟在她身后有样学样。
谢黎拍拍他的脑壳笑着说,“豆墩儿长大了。”
豆墩儿咧开嘴角呲着俩大门牙乐,又很快的恢复苦兮兮一张脸,低下头说,“前些日子一直是祁大人在,后来大人走了,我夜里躲进被窝儿偷偷哭了好久。如今你又来了,我总算高兴一点。只是又很替你可惜,上次明明是你二人一同来得,怎么这次你来得这样晚,生生错过了大人。”
谢黎举起的手顿在半空,像是心尖尖上最柔软的地方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真是抱歉啊。”谢黎轻柔地抚上豆墩儿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我来得是有些迟了。”
“没关系啦。”豆墩儿扬起头来,也装模作样地拍拍谢黎肩膀,“我又不是怪你,我知道老大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谢黎笑笑不语。
豆墩儿又问:“祁大人去哪了?他以后还来吗?你们下次能不能一齐过来,咱还去河里比赛扔石子!”
谢黎很想点点头,最好再笑一下。可她僵硬地站在原地扯扯嘴角,落寞还是从眼睛里跑出来在周身环绕。
豆墩儿不笑了,眼睛也难过起来,“祁大人……不来了吗?外面都传说祁大人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不是骗我的?”
谢黎喉头微微滚动,一滴眼泪在豆墩儿看不到的另半侧脸顺着脸庞滑下,“祁大人走得时候,我也在被窝儿里偷偷哭了好久。”
谢黎和几位随行的太医在村子附近住下来,她每日到村里散发汤药,同时在村里搭起一个救治点,接纳附近其他村子里感染了的村民。
这里免费医治,且提供食宿,每日还有专门的大夫去查看病人情况。此消息一出,很多其他地方感染的病人也纷纷前来治疗,四墉城里的疫情暂且不再扩散,百姓惶恐不安的心也能稍稍放松。
第一位痊愈的病人从陈家沟走出的时候,谢黎和同行的以为女医师热泪盈眶相拥而泣。
后来越来越多的病人从这里健康走出,也有更多的患者天南海北地赶来陈家沟。
谢黎特制了药草包,每日在屋内燃烧后四处熏香,便可起消毒杀菌有效预防的作用。
再后来,当第一位生命垂危的重症患者成功转危为安,褚瑄睿奖赏的圣旨从宫里快马加鞭传来,恢复了谢黎贵妃的身份。
天下百姓才震惊地发现,神医圣手谢大夫,竟是当朝贵妃。
天下哗然,四处建起贵妃雕像,感恩戴德贵妃恩德,吹嘘得简直如神明在世。
疫情缓解了不少,谢黎也回了宫中。再回到从前的玉祈宫,各处摆置还是从前的样子,却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
谢黎依旧每日在阳光下晃悠着蒲扇晒太阳,又很可惜这里不似从前府中,院子中心没有一棵老槐树。
偶尔她会很思念祁舒识,不知道边关的风沙里,能不能种下一棵槐树。
风波是在一个暴雨突起的夜里来袭,夏日的闷热扰得人脑袋疼。
青巾军又下一城,已经逼近四墉城了。
谢黎只是听着前线战报就已是心惊胆战,她这些日子时不时的也总能听到些关于起义军的消息,只是疫情已经控制地很好,四处的叛乱也平息了不少,她原以为这支军队虽然声势浩大,总也不成气候。
如今才堪堪反应过来,如此势头凶狠且计划周密,恐怕不是趁势而起,是早有预谋啊。
程乾殿又整夜整夜地掌起明灯,如今朝堂新旧官员交替,正是青黄不接,派出去的将领官员不少,竟无一人成事。
否则也不会被敌军钻了空子,一日日直逼皇城。
谢黎求见圣上,请求召回祁大人,派祁大人领兵出战。
褚瑄睿直接砸了桌子,怒指谢黎,“你还想着他!你是觉得没有祁舒识朕便一事无成、什么都不是?还是你一直以来,就从没有看得起朕!”
谢黎又在殿前跪了整日,只是这次没有等来褚瑄睿松口。
待到月亮当空,谢黎仰头看着头顶一轮明月,无奈的在心底里自嘲,怎么自打进了这皇宫,好像动不动就要在人家门口跪上一跪。
她腿并不疼,也不觉得夜里风冷。只是这心里,难受得紧。
青巾军的速度远超过所有人的想象,甚至朝堂之上出现了弃城逃命的说辞,被褚瑄睿严厉呵斥。然而堵得住悠悠之口,如何防得了人心向背。
朝廷又一次对战失败,青巾军就又往四墉城靠近一分。城中百姓逃得逃跑得跑,满城飘荡起一种风雨欲来的凄凉和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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