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着小石子的手,洁白、娇嫩,沾上一点浮灰,眼熟到让特伦斯觉得可憎。
格蕾西对特伦斯讨好地笑,两手捧着刚找来的石子。
“你来干什么?”
“阿维斯姐姐见你哭着跑出来,担心你,叫我过来看看。”
特伦斯臭着的脸缓和几分,但意识到阿维斯看见了自己的丑态后,脸更臭了。
格蕾西将石子洒到特伦斯面前,像是没有看出他的情绪转变,笑呵呵的。
“我知道你不开心,特意给你准备了红酒,我这就拿来。”
特伦斯补充:“我要存了六十年的。”
格蕾西时不时就抽风试图讨好他,对此他非常习惯,好处照单全收,态度丝毫不见好转。
格蕾西拍了拍手上的灰,丽达从格蕾西身后闪出来,展示着手里的红酒与玻璃杯。
特伦斯在昏暗的暮色下看不太清酒液的颜色,也许是光的缘故,显得酒有一层淡茶色,不过他料想格蕾西不敢给自己差劲的酒,放心喝了下去。
红酒滑过鱼刺在口腔里划出的一小道伤痕,火辣辣地疼,但是这么点疼痛比起美酒来不算什么。
他很满意酒的口感,本想着不能喝太多,但又觉得自己的母亲都干出那么荒唐的事了,多喝点酒又怎么了,于是喝完了一瓶。
喝到兴头上,特伦斯吐了一地,吐干净仰起头,面前的世界开始摇晃。
随着特伦斯醉意显现,站在特伦斯面前的格蕾西收起笑容,样子惊人的冷漠。
当然,站在格蕾西身后丽达看不见面前这个十三岁小女孩的表情转变。
格蕾西的声音仍然软软的,带着担忧的意味。
“你不能再喝了,哥哥。”
然后上手强硬夺过特伦斯的没剩两口酒的玻璃杯,摔在石阶上,红色的酒液四溅,惯性恰巧带动空酒瓶,咕噜咕噜地向门口滚去。
特伦斯只觉得面前的喷泉、草地、石阶、人都剧烈摇晃,晃出重影,面前的这人却越来越清晰、鲜明。
像,真的像,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不,她就是……
特伦斯痴迷地抬起手,覆在从影子里立起来的那尊故人幻影的脸上。
格蕾西嫌恶地瞧着特伦斯摸自己脸前三寸空气的特伦斯。
不是应该展现出攻击性吗?她都准备好反击,然后把人推倒在碎玻璃片里了。
“朵希。”
特伦斯罕见地傻笑起来,如果有尾巴,此时已经在疯狂地摇了。
“朵希,好久不见,你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叫我了。”
特伦斯打了个酒嗝,熏得格蕾西拿起袖子挡住。
“你还是这么娇气,但是你怎么会愿意给那家伙生孩子呢?那么痛,还要了你的命。”
特伦斯说着说着生气起来。
“你在讲些什么?谁是朵希?”格蕾西看着这个喝了酒后宛如大脑融化的哥哥。
“卑贱的家伙!明明就是个仆人,只不过走了好运……凭什么,我不可以,他凭什么可以?明明我们都是你的哥哥。”
随着特伦斯大倒苦水,他所见之景又剧烈摇晃起来。
眼前的人在他眼中激烈地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于是特伦斯生气地上手就掐。
“都怪你,说来说去都怪你。”
绝对是下了死手,格蕾西被掐得几近窒息。
丽达给吓了一跳,将特伦斯的手一扭,迅速解救无辜小孩。
特伦斯与丽达厮打起来,醉得失去方向感,丽达得以闪躲,再时不时拧他两下,非常游刃有余。
门口,阿维斯捡起脚边的酒瓶,发现酒被倒得干净。
她抬起头看见面前的混乱景象,放下酒瓶,率先扶起跌坐在地不停喘气的格蕾西。
被掐过的痕迹迅速在格蕾西脖子上显现,看起来触目惊心。
阿维斯暗自吸了一口气,问:“谁?难道是特伦斯掐的你?”
格蕾西点点头,满眼疑惑:“好像是发酒疯,还叫我什么……朵希。”
阿维斯目露心疼,叫格蕾西先坐着缓缓,就要上前帮忙制住发疯的特伦斯。
特伦斯却猛地一吐,失去了战斗力,在地上撑着手哇哇大吐,给丽达恶心得够呛。
特伦斯整个人呈大字形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丽达被阿维斯遣去喊更多人来收拾残局。
碧绿的青草地中,一个灰褐色的小玩意悄悄地从丽达的围裙上滑落。
阿维斯则专心检查着格蕾西的脖子,那上面被发酒疯的人的指甲勾得有些破皮,她思考着会不会留疤让小姑娘伤心。
残阳如血,水流汩汩,紫藤花缠在大理石凉亭间朵朵盛开,如悬在空中的紫色瀑布。
被阿维斯端详着掐痕的格蕾西意识到这是个短暂而不容错过的时机
她抬眼看向阿维斯的眼睛,抿嘴咽了咽口水。
“我爱你,爱到可以向神明起誓,爱到愿意解决一切让你不开心的东西。”
“什么?”
一直把阿维斯当小辈看的阿维斯如遭雷击。
这反应显然不是接受表白的意思,格蕾西睁着湿漉漉的绿眼睛强行憋回眼泪,不想让对面的人觉得自己是个孩子。
“哥哥不愿意嫁给你,还很坏,总惹你伤心。可是我不会,而且,”格蕾西郑重地牵起阿维斯的手,“我愿意嫁给你。”
“你才十三岁!”
“我不会一直十三岁。”
“你是女孩……”
“女孩,怎么了?”
格蕾西脸上是纯然的迷茫:“母亲和阿多拉姨姨也是女孩,她们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亲吻彼此,一直如此。”
阿维斯简直要炸了:“这于世不容,不然你以为我和你哥哥在反对什么?”
格蕾西脱口而出:“反对她们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在一起后,哥哥和你就是兄妹,不能结婚了吗?”
“不要喜欢哥哥了,他是酒鬼,又爱讽刺人,还打人,所以,喜欢我好不好?”
在愈发昏暗的暮色中,那双年轻的深绿眼睛闪出隐约的水光,像是恳求,又像偏执地觊觎。
阿维斯轻叹一声,揉揉格蕾西的发顶:“格蕾西,你很好,我也喜欢你,但是,是喜欢妹妹的那种喜欢。现在,是喜欢侄女的那种喜欢。”
“昨天晚上,母亲向我告知了一切。她之所以来到德维尔家族,是为了找她分别多年的儿子鲁宾,鲁宾,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我同母异父的哥哥。”
格蕾西首先震惊自己的身世,她摇摇头:“不……我不会相信,除非给我证据。”
一滴泪掉下来,就像露珠从叶片滚落。
一掉就掉个没完,哭得乱七八糟。
阿维斯怜爱地捧起格蕾西挂着眼泪的脸颊:“我可怜的、苦命的侄女,事实比你想得要更残酷。不要去探究你更多的身世,就在姑姑身边待着,我会想办法护着你的。”
不管是不是真的,阿维斯都似乎一心把格蕾西当侄女对待。最崇敬的人讲的话,格蕾西也一听就信了三分。
因此,这一拒绝的理由,终于使格蕾西的眼眸黯淡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特伦斯半睁半闭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泥人卓锦听得直拍地,毫不在意地瞥了烂醉如泥的特伦斯一眼,又转过头,托着下巴,心里想着要怎么把眼前的惊天八卦口述给丽达听。
丽达久去不归,阿维斯用手帕擦干面前小孩的眼泪后,就打算去看看。
格蕾西攥起绣着野蔷薇花的手帕,贴在阿维斯身边,一刻不肯分离。
阿维斯又担心醉倒的特伦斯,是以没有办法,扛起特伦斯、牵着格蕾西,回了房子。
走了两步,阿维斯莫名觉得有些违和感,还是叫格蕾西去把大门关上了。
只剩下泥人卓锦在风中凌乱,风中还传来阵阵呕吐物的臭味。
也许这就是有得必有失。
泥人愤恨地揪起面前的四叶草。
一门之隔,两个世界。
正当格蕾西捧着一颗病娇少女心表白的时候,丽达进了大厅没看见一个人。
大厅还有被匆忙丢下的托盘、摆了一半菜品的长桌、倒在地上的扫帚等等。
等不到开饭的加泽尔夫人和阿多拉也先后从楼上来到大厅。
据加泽尔夫人所说,她先派希尔达去催晚饭进度,可希尔达没回来,她这才下楼。
至于阿多拉,加泽尔夫人表示,她不过碰巧和客人一起下来。
丽达也表示,晚不晚饭的先不说,外头特伦斯少爷喝醉吐了一地,得快点找人收拾,她还急着洗被弄脏的衣服呢。
三人结伴而行试图找人。
厨房的东西七零八碎、柜子被撞歪、墙面被熏黑,四处像被点了火又匆忙扑灭。
美味的奶油砸在地上、凌乱的刀具还沾着鲜血、炭火被从炉子里掏出来,滚上一层灰尘,将熄未熄,空气中似有肉被烧焦的香气。
厨房门大开,外面的地上有无数双脚印,不远处的仓库亮着灯火。
加泽尔夫人的脸越来越黑,面前乱作一团的景象实在让她的面子挂不住。
推开仓库的门,果然看见了人。
许多男仆女仆头发凌乱,脸上还有被烟熏过的痕迹,狼狈不堪。
他们见到加泽尔夫人纷纷行礼,脸上的惊恐之色却是没有散去。
“我希望,能有人给我一个解释。”
加泽尔夫人冷脸质问。
众人让开一条通往地窖的路,有人被推出来讲述情况。
只见两个男仆被绑住手脚扔在地上,一个指头少了一截,被粗略包扎过,还在渗血。
另一个身上上有一块焦黑的烙印,衣服与皮肉粘连。
两人的脸上均是沾了点血,两眼熏得血红,看向对方的眼神带着刻骨恨意。
更深处,地道里面,希尔达和一名瘦小男仆弓着身子在矮矮的地窖木门前僵持。
据目击者说,厨房忙碌时,来送柴火的男仆不知怎么和烧火的吵了起来。
送柴火的叫烧火的愿赌服输,对大家伙嚷嚷着他该给自己十个铜币。烧火的不愿意,说只是玩闹算不得真,两人推搡辱骂,骂得火气上涌。
烧火的抽出翻动炉灰的铁棍丢在送柴火的身上,疼得送柴火的大骂一声,险些晕了,拿起旁边的厨刀就按住烧火的一只手,迅速砍下去。
烧火的反应快,才只被砍下一截指头。
厨房里的人喊着打架了杀人了,把大厅里忙碌的人也叫了过来。
没成想情形愈发糟糕。
只见两人一人挥刀乱砍,一个把炉火里的火炭木头无差别往外丢,弄得其他人狼狈不堪,厨房四处起火。
平时最胆小的一个男仆,生平第一次见血,已是惊骇,见大家没有章法地灭火,浓烟四起,两个疯子又无人制得住,惊叫起来。
喊着什么要死就全都死吧,强行打开被火温弄得滚烫的厨房后门,以一副不要命的姿势逃了出去。
门外是开阔天地,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路旁有许多棵绿树、还有长得没过脚踝的柔软草丛,丛中点缀着许多紫的、白的小花。
但胆小的男仆完全不在意美景,只是一味狂奔,方向正是仓库。
仆人们很快意识到这家伙想干嘛,都白了脸,连两个打得难舍难分的疯子也呆住了。
希尔达就在这时候到了厨房,指挥众人灭火、绑人,然后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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