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2日,苏州行记
我拖着行李箱,慢吞吞地往出口走时,巨大的广告牌滑稽地悬在半空。困倦将浑浑噩噩的身体从水中托起,蓝白色的列车从右边的铁轨滑过,它将我抛洒在这座城市,转眼又离去。站台上的色彩涌动迟缓,脱离了暖气之后,浑身上下都是无孔不入的冷。
一年前,同一个季节,同样寒气逼人的站台和空阔喧嚣的大厅,我从这里匆匆走过。
山塘街、平江路、耦园、观前街、金鸡湖……来了像没来过一样,我毫无方向感。
我反复观察那搅成一团乱麻的线路,金色的星形标记散落之处,似曾相识的地名变换着不同的脸孔,在地图上神出鬼没。
我想起站在时间彼端的我,那个我沉默、失眠、无趣,紧追着那一连串已然将我抛弃的足迹,唯恐被遗忘在异国他乡的荒蛮迷津。
我再次醒过来时已近黄昏,不合时宜的睡眠在太阳穴埋下躁动的因子,那种恼人的刺痛仿佛能沿着大脑的血管肆意绵延。
窗帘拉着,我躺在民宿的床上,墙体绵密透明的晦暗像极了另一个熟悉的房间。在记忆里的某个处所,床脚的唱片机仍在微不可察地循环某张CD,乐声的呼吸喷吐出细密的丝网,将横陈的身体不断裹绕抽紧。
我们在夜间外出觅食,而后自夜间归来。马路边的树影如同腐烂的裹尸布,在夜风里悬垂飘摇,远处万家灯火倾泻。
醇美食物的热气丝丝纠缠,暂时隔开了窗外的夜色。我们吃完,离开,然后在灯火通明中,重新堕入更深更粘稠的黑夜。
1.平江路
平江路,庞然城市中央突兀端出的一盘水乡残影,太过精致,显得有点假。
盘中甜点很娇小,毫无悬念是细腻软糯的苏式口感。店名已经记不清了,朴素得近乎简陋的店面,过道拥挤杂乱,靠窗的木制高脚凳线条硬朗,坐着并不舒适;对面是一家黯淡的尚未营业的酒吧,忧郁的黑玻璃上贴了一张褪了色的张国荣的海报。
狐狸家的奶酪、猫的天空之城,各色鲜艳招牌在眼前一晃而过。那家藏在烧饼铺子后面的咖啡店,装潢陈设似乎仍是一年前的模样,架子上摆着几块令人印象深刻的硕大蔓越莓曲奇,吧台里咖啡师在忙碌,面孔比从前陌生了几分。
离开那里时,天色毫无预兆地昏沉了,我甚至不曾注意太阳是何时西颓。
我找不到去年途径此地时留下的日记,我也再未能寻见街角某家丝绸店门口的白纱,也许它在转身的片刻便已被人买走了——往昔仿佛凝固在一束畸形玫瑰里,早已被悬挂风干,直至索然无味。
2.Florien 花神咖啡馆
我依旧喝不惯咖啡,就如同我永远闻不惯威士忌的泥煤味。那杯我只浅浅尝过一口的咖啡,伴着茴香、奶油慕斯和些微酒味,现在我已经记不起它的味道了。
第二次来,就随便点了一杯名为“威尼斯凯旋”的茉莉绿茶(我真不懂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小巧的白瓷,花香澄澈,在浮夸的银质托盘中显得温润无暇。
以及甜点,模样乖巧的马卡龙——覆盆子、柠檬、巧克力。一年前点的是提拉米苏和萨赫蛋糕。
只是光线已不再颓靡,我们坐在一个截然不同的位置,我能闻见似有若无的商场香氛在鼻尖跃动,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3.金鸡湖
夜幕尚未降临时,我们在金鸡湖畔的石子路散步。废弃的摩天轮仿佛被封印的钢铁怪物,又或者被谁施了定身术,化为湖畔永恒的塑像。
湖面朦胧,恍若披挂了一张神秘的白雾假面,远处建筑群在水雾中柔化了轮廓,再也辨识不得。偶尔有一片枯叶坠落,迷失在木板码头……而一年前的金色湖水与绚烂垂日,也在记忆中变得不确定了。
4.GARY BEE 69 MALTOSE麦芽堂
我们寻找这家酒吧时,先经过了一道铁丝网加固的工厂外墙。入口处,几盏路灯漏下迷离的昏黄灯光,灯下中国结的猩红影子在建筑物漆黑的窗户里招摇翻飞,妖冶诡媚至极。(工厂,荒地,中国结,像个中式恐怖片)
夜里十一点,手机导航把我带到了这串名字很长的酒吧。
我的朋友替我点了一杯点缀着细碎玫瑰花瓣与柠檬皮的不知名鸡尾酒,肉眼可见的气泡在冰块间疯狂穿梭,最终消弭于光洁的杯口。
调酒师在介绍基酒的种类:“Gin,金酒,或者说琴酒,也叫杜松子酒……”
清澈的果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我感觉它更像是一杯玫瑰荔枝味的无害果汁。
离开前我终究还是尝试了一点加冰的威士忌,可我的味觉似乎并未能记住些什么。酒下肚后,我顺便也遗忘了几个小时前山塘街的糖炒栗子和羊肉火锅的味道。一推开酒吧沉重的茶色玻璃门,刺目的纯白走廊恍如白昼,微醺的感觉还没上头,我就被那白光狠狠拽回了现实。
5.山塘街夜景
我们连着三天错过了同得兴的苏面,包括离开苏州的那一天。
自抵达苏州的那一刻起,我对那些魂牵梦萦的食物所有的期待都在琐碎中丧失,毫无缘由。待到某日大梦初醒追寻错失的片段时,或许只会被各式时间地名汇成的湍流冲刷得不明所以罢了。
也许我还可以写更多,关于夜晚,关于从前的许许多多个夜晚,时间为矫揉造作的回忆添枝加叶,最终沦为宿醉后一滩无病呻吟的呕吐物。
新鲜感已经丧失了。我无法确定那种淡漠究竟因何而起,不是这地方我曾经来过,也许仅仅只是因为,我不再是十七岁了。
那天晚上从酒吧出来,一只野猫悄无声息地过去了;这如梦渺然的夜晚,终于只剩下醉醺醺的明媚灯火。
2024.10重读随笔的感想
也就高中到大学那会儿经常喝咖啡和酒,现在已经腻了,改喝白凉开了。
十**岁那会儿真是物欲横流的年纪,喜欢一些有小资情调的东西,香水,咖啡,酒,唱片机,吉他……从这段时间的日记也能看出来,充斥着一种黯然神伤的青春疼痛气息。
不过自从大三开始准备考研之后,这种毛病就被学习给治好了——伤感个头啊,上岸了再说。
那段时间我舍弃了很多东西,包括书桌上的杂物,没穿过的衣服,不喜欢的书,用不上的手磨咖啡机……还有一些内耗和PUA严重的人际关系。该断交断交,该疏远疏远,杂物能卖的卖,卖不掉的就捐,捐不了的就在二手群里送人。
生活状态、精神状态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那种生活也好像彻底离我远去了。再之后来到了读研的学校,心态也沉静了许多,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去图书馆看点书,打打字,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写小说的念头。
《深恩不负》第25章,那句“不滞于物,方能不殆于心”算是对过去的我的一个振聋发聩的提醒。恋旧不是坏事,但总是沉湎于过去,对身心的伤害还是挺大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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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随笔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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