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高中学生，成绩平平，相貌平平，放在人堆里根本找不见。
我不喜欢交谈，和人说话是很累的事情，我只喜欢对纸说话。
写日记的体验非常奇妙，大脑就像蜷起的刺猬，那些细刺扎得太阳穴隐隐发麻。墨水在纸上渗开去，留下一个不规则的污点，由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越来越密集的黑点构成了疼痛的文字。
这种轻微的痛感能让人感到踏实。
我只在晚自习的时候打开日记本。晚自习的氛围适合写作，教室里坐满了我的同学们，他们低垂的头颅和纸上那些跃动的黑点如出一辙，随着书写的节奏轻轻晃动。
Ann也是我的同学，或许应该说是我的朋友。在校园里，那些总是习惯一起走的人，都这么称呼彼此。
Ann习惯说一些很有道理的废话，她粗拙的手指总在神经质地指指点点。因为脚受过伤，她走起路来像只笨拙的企鹅，左摇右晃的身体和我挨得很近。
这些细节，伴随着回忆里似有若无的声音时不时重返，就好像一个完整的Ann又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眼前。
出院以后我回到了学校，一个人经过那个池塘。白天的风很温暖，吹过来时会带起飞舞的花瓣。生长在池塘边的是一种淡粉色的、没有多少香气的花，开在我的头顶，绿叶衬着，挺庸俗的。
我觉得它应该是紫薇，尽管我并未见过紫薇，只是凭空想象。Ann在还活着的时候则坚称它是海棠，但是她也从未亲眼见过海棠。
这种毫无根据的讨论是很无趣的，但我们对此乐此不疲。后来这个话题不了了之，因为当时有一群女孩子挤在狭小的石拱桥上喂鲤鱼，我只顾着看鱼去了。
或许Ann在池塘边还说了别的什么，但我早已记不清楚，那些语句从她的嘴角悬挂下来，像一条条水蛇一直垂到地面上。我只假装没有看到。
女孩们手里的面包屑像瀑布一样倾撒下去，池水脏兮兮的，鱼群挤作一团抢夺食物。
池塘里都是些人工放养的鲤鱼，金色或是红色的，间或夹杂着几条银白的或是带斑点的。
不知道是因为饲料过于充足，还是生来如此，它们的体积大多庞大得骇人，层次分明的鳞片和丑陋的鱼眼在浑浊的水中清晰可辨。
其中几条鲤鱼同时迎着我张开嘴巴，将浮在水面上的面包屑大块大块吞入腹中。
这些庞然大物来回游动的声音，在静止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反复回响。
那时我紧盯着鱼群恐怖的嘴巴，下意识地想，这些鲤鱼除了面包屑以外，还会吃点什么。
会吃小鱼吗？或者青蛙？
如果我伸出手去，它们会咬掉我的手指吗？
女孩们嬉笑着，撒下更多的食物，鲤鱼就会贪婪地聚集起来，密密麻麻，越聚越多。
后来上课铃声响了，Ann拽着我匆忙地离开了。
我们往教室跑去的路上，她还在同我说着那株海棠或是紫薇什么的植物，可我的脑子里只有那些饥饿的鲤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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