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掠近来总被困在一场荒唐梦里。
梦中是座三进两院的青灰台门院落,檐翘角上悬着青铜铃铛,每有夜风掠过时便叮咚作响。楼前天井栽着几株老梅,冬日里开得极艳,雪压枝头时,红白交缠,倒像泼了血又缀了玉。
最令人在意的是梦里那个身影。
那人名唤贺兰摧,生得一副祸世相。
他惯穿玄色广袖袍,腰间悬一柄缠金剑,行动时衣袂翻飞,隐约露出腕上一截红绳,绳结早已磨得发旧,却勒进皮肉里,像是烙了印。
起初,梦境尚算克制。
记得是贺兰摧在庭院中舞剑,剑刃破空,带起一阵雪沫,竟比枝头红梅更扎眼。他站在廊下看,贺兰摧便收起了剑,剑尖垂落的雪水滴在他靴尖,隔着风雪望过来,嗓音低低沉沉的:“怎么,冷?”
见沈掠不答,贺兰摧便径直走过来,攥住他的手,掌心粗粝温热,指腹有常年握剑的茧。
他声音裹着梅香:“手炉凉了也不知唤人?”
说罢,不由分说将沈掠的手拢在掌心,低头呵了口热气。
沈掠想挣:“松手。”
贺兰摧反而扣得更紧:“不松。”
沈掠抬膝欲顶,却被对方早有预料地用长腿抵住。玄色大氅忽地展开,将他整个人囫囵裹进带着梅香的温暖里。贺兰摧的唇几乎贴着他耳垂:“别闹,你若是冻病了,我还得伺候。”
唇齿间呵出的白雾缠上他颈间,温热呼吸搅乱风雪。
沈掠猛地抽手,却无意带落了贺兰摧束发的银簪,青丝泻了满肩的刹那,沈掠腰间陡然一紧。贺兰摧下巴重重硌在他肩窝,喉间震动混着炙热呼吸碾过耳际:“阿羽,你如今只会欺负发簪了?”
“从前可是......”
掌心顺着腰线滑上脊梁,“会解我衣带的。”
尾音淹没在青铜铃铛的叮咚声里,檐角积雪应声而落,惊碎了满庭红梅映血的倒影。
后来,梦便愈发不成体统。
冬夜小楼里,炭盆噼啪作响,火光将雕花窗棂映成摇曳的橘色。沈掠蜷在软榻上翻书,半湿的乌发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松垮垮披在素白寝衣上。
贺兰摧从背后贴上来,下巴抵在他肩上,呼吸拂过耳畔:“看什么这么入神?”
沈掠没理他,贺兰摧便伸手抽走了书,翻了两页,嗤笑一声:“《南华经》?你何时信这个了?”
“还我。”
“不还。”
沈掠伸手去抢,却被扣住手腕按在榻上。贺兰摧把书丢到一旁,他手指捏住沈掠的下巴,迫他抬头:“看我。”
沈掠仍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觉到他气息的逼近,灼热的呼吸混着炭火微醺的暖意,沉沉压下。贺兰摧的指尖,带着薄茧,从他紧抿的下颌,滑至敏感的颈侧,拇指反复摩挲着绷紧的线条。
力道不轻不重,却逼得他喉结滚了又滚。
沈掠终于忍无可忍,恼道:“贺兰摧!为何总要来招我?!”
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掐着腰提起,案上宣纸哗啦扫落一地。
尾音被吞没在唇齿间。
贺兰摧吻他时很凶,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得了机会,手指紧箍住他的腰,将他抵在窗棂上,脊背压得窗纸沙沙作响。
沈掠明知是梦,偏是挣不开。
只能抓着他衣襟踉跄后退,缠枝铜灯台被撞得剧烈摇晃。
贺兰摧单手扯开他衣带,掌心粗粝的茧磨过腰窝,另一只手仍死死扣着他后颈,喘息灼热:“阿羽......”
这一声声低沉,沈掠的呼吸都被他搅得凌乱。
他偏头躲开新一轮的掠夺,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看清楚......我不是......阿羽!”
“怎么不是?”
贺兰摧低笑一声,突然托着他腿弯,将人整个抱起,齿尖惩罚性地衔住他早已红透的耳垂,含糊又笃定地宣告:“你就是......”
“我的阿羽!”
檐外青铜铃又一阵乱响,盖住了沈掠喉间漏出的闷哼。
昏光里只见贺兰摧束发的银冠不知何时松脱,青丝垂落缠上他指尖,腕间那截旧绳似是更深地勒进了皮肉,在苍白的皮肤上洇出胭脂痕。
每每梦到最旖旎处,沈掠就会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枕畔却空无一人,唯有窗外一弯残月,冷冷照着人间。
又是那个梦。
已经是第三十日了,夜夜无休。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冰雪碾过的凉意,舌尖却诡异地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甘甜,像被浸透了寒露的玉兰花瓣扫过。
沈掠翻身下床,倒了杯凉茶一饮而尽。
茶盏在桌上重重一顿,惊醒了外间值夜的小厮。阿福揉着惺忪睡眼推门而入:“爷?可是又魇着了?”
沈掠摆手:“无事,睡你的去。”
阿福在门边踌躇片刻,终究不敢违逆主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远处更鼓恰在此刻敲响,三记梆子声像钝刀刮过耳膜。沈掠盯着满室狼藉低笑出声,原来最荒唐的不是梦,而是他此刻疯狂翻涌的念头。
清早,晨露未晞,阶下苔痕犹湿。
廊柱后忽漏出几声窃笑。
两个着藕荷色比甲的丫鬟抱着浆洗好的帐幔挨着朱漆柱子走,一个促狭地压低嗓子:“锦墨居的床单今早又换了呢,那褶子层层叠叠的,就像是......”
另一个忙用胳膊肘捅她:“作死呢!没见青天白日的......”
话音未落,抬头正撞见拐角处一片鸦青色衣袂,两人登时煞白了脸。
沈掠面无表情地捻着佛珠走过。
镂空透雕的砖墙后传来慌乱的扑通跪地声,和抖得不成调的请安:“三、三公子晨安......”
他脚步未停,耳垂却无端烧灼起来。
府中近日的流言他并非不知。
丫鬟们窃笑着收拾床单,嬷嬷们暗示要给他安排通房,连父亲也意味深长地提了句“少年人,气血旺,不必强忍”......他们只当他是到了年纪,做了寻常男子都会做的梦。
可那被玄色大氅裹挟的窒息暖意,唇齿间掠夺的凶狠力道,还有那一声声烙铁般烫进耳蜗的“阿羽”......
哪一样,沾得上“寻常”二字?
“爷......”
阿福捧着朱漆托盘,从月洞门后追出,晨露沾湿了他半截葛布裤脚,喘着粗气道:“方才老夫人屋里的春嬷嬷递了话,说今日府中要迎客,爷不必往族学去了。”
沈掠未回头,喉间只溢了声沉沉的:“嗯。”
阿福又紧赶几步追上:“还有......老夫人特意让厨房熬的安神汤,说......说爷连日辛苦,需得......”
他小心翼翼觑着前方那道背影,喉头滚了滚,声气儿压得又轻又飘,却字字清晰,带着阖府上下心照不宣的分寸,“需得......补补元气。”
沈掠脚步倏地钉在原地。
廊角阴影斜斜裁过他半身,他回眸,目光沉沉,落在那托盘上。
一盏浓汤,黑沉沉的,正袅袅地腾着热气。
佛珠在他掌心无声一扣。
忽问道:“你说,若有人夜夜被梅香倾扰,是该折了那枝梅,还是......”
阿福闻言身型一滞,慌忙求饶。
自打上月起,主子的脾性愈发难测。时而对着空盏怔怔出神,时而一言不发的离去,更多时是这般突然抛出些令人胆战心惊的诘问。
如今连最爱嚼舌根的老嬷嬷们,见了他的影子都要绕道走。
沈掠又唤:“阿福。”
阿福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道:“爷、爷若是嫌院里那株老梅碍眼,小的这就去寻花匠来......”
“罢了,”沈掠抬手止住,似是不愿再谈,转而对他吩咐道,“去回禀祖母,今日我需斋戒,不必等我。”
阿福为难道:“可老夫人那边......”
被沈掠一袖截断:“就说,我佛前染了尘,需闭门自省。”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朝佛堂走去。
鸦青袍角掠过阶前残花,像在逃离什么见不得光的罪孽。
阿福捧着那碗犹自冒着热气的“安神汤”,热气扑在他脸上,却暖不了主子的寒意。
佛堂幽静,香雾袅袅。
沈掠阖眼跪于蒲团上,却连经文都诵得支离破碎,佛珠一颗一颗拨过,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燥意。更可笑的是,方才竟又将佛像低垂的眉眼,看成了那人情动时假惺惺的慈悲。
他猛地攥紧佛珠,指节泛白,珠串硌在掌心,钝痛刺入。
佛堂?清修?不过是徒劳的遮掩罢了。
佛前染尘?何止是尘。
他这满心满腹,是见不得光的魇,是开了闸的孽海,早已将他这方寸心窍,从里到外,浸得透骨腥膻。
须臾,小厮轻叩门扉的声响惊散了香雾。
一道刻意压低的轻笑,裹着几分熟稔的调侃,贴着门缝溜进来:“掠哥儿近日怎么总往这佛堂跑?莫不是真要效达摩面壁?”
沈掠眼皮未抬道:“佛门清净地——”
话未说完,便被来人一把勾住肩颈。
谢共秋一身晃眼的朱砂色锦袍,玉冠歪斜欲坠,手里还摇着柄鎏金折扇,笑得促狭:“清净什么?心里头有鬼,便是躲进西天雷音寺的莲台底下,也白搭!”
檀香被他带起的风搅得四散奔逃。
沈掠拂开他手臂,皱眉道:“今日又灌多了黄汤?”
谢共秋浑不在意地扬手屏退随侍,就势往他相邻的蒲团上一歪,惬意地摇着扇道:“哪儿能啊!今日我可是专程来逮你的。自打上巳雅集后,你便整日躲在这青灯古佛前念弥陀,可知如今外头都是怎么传的?”
沈掠未置一词,只继续拨着佛珠。
谢共秋身子又欺近几分,一双桃花眼弯的惑人,笑意里淬着毒也似的兴味:“都说......咱们风光霁月的沈三公子啊,怕不是叫那专剥人皮的狐仙娘娘......勾去了魂儿?”
沈掠佛珠骤停,冷眼扫去:“谢冕!”
怎么说呢,刚开始写这篇文,确实没有多想就动笔了,修修改改了几版,写到前一版时,脑子一热,就直接发了。
但是,创作过程中,故事和角色也都在我笔下不断生长。
虽然当时已经存了十几章稿,但越写越觉得,最初的构思对这些角色实在太过轻慢。
所以最近不是跑路啊!是天天泡在Word里当裁缝,把开头二十章全拆了重缝,虽然可能还是不完美,但这次真的......把每个角色都当亲生的重新养了!
关于背景,虽涉及到金陵,但不参考史论哦
改得我头都要秃了[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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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绮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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