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玉随风——

三个字如同惊雷,在那人脑中炸开。

这的确是三皇子麾下的重臣没错!

原来不是陷阱,而是上峰亲至,所有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

他又等了片刻,确认再无异常,这才整理了一下衣冠,怀着几分敬畏与忐忑,快步潜入了金银窟。

“大人,卑职来迟了!实在是迫于形势不得不……”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抹白从梁上翩然落下,谢观玉漆黑的眸子在月光下影影绰绰。

不远处,一双素手点起了灯盏,那人将希望都寄托在“玉随风”身上,待看清面容后,心知中计,脸上的血色瞬间如潮水般褪去,转身欲逃,可是已锁链加身,被死死地扣押在赌桌之上!

江雁锡随即出门,往空中放了一束信号弹,巡夜的官差很快就会赶到。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谢观玉的衣裳甚至仍斯文整洁,借着光看清了内鬼的脸——竟是钱师爷!

“你……你们!”

钱师爷挣扎不得,哑口无言。

“是你?”

谢观玉很轻地拧眉。

印象中,他很是清廉,李知府搜刮了那么多民脂民膏,不少官员随着他锒铛入狱,而钱师爷却经得起查,多年来手上没有烂账。

堕落的好人往往比天生坏种更令人心痛,他不禁问:“为何?”

“为何?什么为何?”

钱师爷蓦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

“我倒想问问你,尊贵的王爷,为何我寒窗苦读二十载,自问治世之才不输于人,却只能在这府衙里做个抄写文书的微末师爷?为何李知府那种蠢材贪官却能步步高升,肆意将一方百姓视作猪狗?”

江雁锡闻言,怔了怔。

钱师爷迅速捕捉到了她的隐痛,仿佛看见了一丝生机,转而朝向她诘问。

“玉随风,你又为何叛主?我们这些人,都是受尽了世间羞辱的,又有什么不同呢?普天之下,只有三皇子赏识我们的才能、赐予我们公平的机会!我想实现我的抱负,这有错吗?我想除去狗官,真正为这天下百姓做事,这有错吗!”

谢观玉敛眉:“你言行不一,分明是在牺牲百姓为自己的通途铺路,打着‘不得已’的幌子矫饰对权力的渴慕。”

“牺牲?”

钱师爷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们这些人生来便在云端,脚下自有锦绣前程,怎么会懂?难道世间所有的路都干干净净、任我挑选吗?我只知道,待他日我大权在握,能救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我只知道,今日若不牺牲他们,来日我便会被旁人牺牲……”

话音未落,官差破门而入。

“王爷!王妃!属下来迟——”

“……这是?”

谢观玉将钱师爷交过去:“收监。”

官差没有多问,抱拳:“是!”

两名巡捕一左一右架起钱师爷,将他向外拖去。

就在即将被拖出门口的刹那,他猛地扭过头,淬满恨意的眼睛死死盯住江雁锡,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玉随风……你以为你能善终?飞鸟尽,良弓藏!我在下面睁大眼睛看着你!看看你的下场,能比我好到哪里去!哈……老天无眼!无眼!!”

二人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谢观玉的目光轻轻落在江雁锡身上。

钱师爷的话像一根细刺,绵绵密密地扎进心里,令他第一次看清月亮的另一面。

她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否也有无数次不得已?

江雁锡看着状若疯魔的钱师爷,则是如揽镜自照。不得已么……

原来她所谓的被命运逼迫才不得不犯下罪孽,换个视角看,竟真是如此可笑的、自欺欺人的谎言。

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钱师爷说得一点不错,她亦死期将至。

最终还是江雁锡打破了寂静,低声道:“王爷,事情快要了结了。您允诺要给奴才的薄棺,可以明日就订下吗?”

谢观玉眸色深深。

“好。”

因着跛脚,二人走得慢吞吞,眼见着月亮一点点西斜。

“我想要‘桐木棺材,柏木挡’,这样才不会被虫子咬。里面的空间不要太大,挤一些更好,若能刻图样,就刻一只大雁,要往南飞。还有……”

江雁锡细细地说了想要的内容。

谢观玉静静地看着她。

江雁锡噤声:“我说得有点多了么?”

谢观玉摇头。

只是有些怪,江雁锡如数家珍,仿佛想过千百遍自己会如何死、死后葬身何处了。

语气不像是在谈棺材,倒与她从前介绍漂亮珠子没什么分别。

“只是有些贵。”

江雁锡紧张地攥了攥袖口。

单论这几日出的力,恐怕叫不上这么高的价格。

“做工好些,要白银五两……”

“可以。”谢观玉颔首。

“多谢王爷。”

江雁锡这才安了心,面上不自觉带了点笑,平日里被藏得很好的酒窝若隐若现。

直到谢观玉淡淡地问:“为什么取了这样的代号?”

宫中人对名号有些忌讳,而江雁锡这名字显然颇有深意。

玉随风。

便是字面意思——谢观玉灰飞烟灭,随风而逝。

江雁锡眨了眨眼,面上笑意不减,平静地说谎:“很好听吧?”

谢观玉将她眸中的狡黠尽收眼底,知道她满是坏水,冷哼了一声。

只是不得不承认,江雁锡办事干净、准确,特别是今日那道擦过他侧颈的暗镖。

鲜血淋漓的那一瞬,恐惧与疼痛尚未侵袭而来,谢观玉唯一的念头是:这招她使得真漂亮。

增一分则致命,减一分则落空,她却能精确到毫厘。在这样荒诞的念头影响下,颈侧那点微不足道的刺痛,竟带起一阵隐秘的战栗。

这样聪明的人,死了有些可惜。

谢观玉轻声道:“江雁锡……”

江雁锡仰头看他:“嗯?”

理智回笼,谢观玉压下了念头:“没什么。”

想得深些,便知不可行。她与他结仇多年,况且,与谢宸又有那样一份亲密关系,后患无穷。

“哦……”

江雁锡觉得他有些古怪,也许是磨刀霍霍,正在想怎么杀了她吧。

脖颈微凉,她不自觉离谢观玉远了些,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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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雁记
连载中黑铁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