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呕的感觉不好受,他漱了口,觉得茶水也涩。
可面对一个傻子,连生气都找不到理由。她分明是在示好,又有什么错呢?
谢观玉回了雅间。
然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脱离掌控。
——江雁锡的身旁围了三只野猫。
两只老猫在桌上大快朵颐,杯盘狼藉,见他来,四只幽深如精怪的眼齐齐恶意地盯住他。
还有一只白色的小猫温驯地躺在江雁锡怀中,她正在细致地剥着虾壳,喂它吃虾。
谢观玉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脸色苍白如纸。
他吩咐来撤菜的店小二:“弄出去。”
“是,是!”
一楼的雅间外是草丛,这些野猫一开始遇见好心的食客喂了几次,得了甜头,便时常前来乞食。一见店小二来赶,那两只老猫便圆滑地窜了出去。
小白猫却在江雁锡怀中,有些惶恐。
“客官,你看这……”店小二见她也不愿松手,有些为难。
谢观玉眉目冷凝:“江雁锡,把手放开。”
江雁锡从他镇定的表象中察觉了一丝异样,没想到,谢观玉竟然对她怀中的小小猫咪有几分恐惧……他怕猫?
江雁锡将小白当作了护身符,更恨不得与它粘在一处。她将猫举给谢观玉瞧:“可爱,你看。”
谢观玉躲无可躲,那毛茸茸的脸已凑到跟前。
小猫通体雪白,与他记忆深处的那只如出一辙……
它痛苦地抽搐的模样、它绝望的眼神、它如厉鬼般凄惨的痛吟声……
谢观玉的手止不住发颤,上面残留着那只死猫的余温,他还记得掐住它脖颈、摸到骨头时的力道与触感,它挣扎,颤抖,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他掌心流逝——
谢观玉惶然,下意识挥手推开。
那只白猫以为他在攻击,亦应激地在他手臂上狠狠抓了一道。
“咪咪!”
江雁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
她没想到谢观玉反应这般剧烈,他在战场上都能以悍戾闻名,再怕能怕到哪去?
而后,她忧心白猫的安危,随即又脖颈一凉,忧心起自己的性命。
“快跑!”
她飞快地将猫从窗户放出去,见它隐入黑暗之中,而后转动着轮椅,往外逃。
然而谢观玉已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抵在了她身前,轮椅动弹不得。
江雁锡不敢睁眼去看他的神色,想来也不会太好看,她从袖中将作为暗器的筷子、勺子全抛了出去,也没听见谢观玉被击中的闷哼声,心再一次凉了下去。
静默良久,谢观玉开口:“你在做什么?”
江雁锡刚哭得太久,没有补给水分,越着急反而越逼不出眼泪,手又油腻腻的,没法遮着脸。
她心如死灰地吐出三个字:“别打我——”
谢观玉想了想,严谨道:“我今天不会伤害你。”
诶?
他既这般说,且这样久没掐上她的脖子,有几分可信。
江雁锡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见谢观玉虽然憔悴不堪,但整体还算平静,未见杀意。
她又道:“也别打猫。”
“你乖一点,好好吃饭,我就答应你。”
江雁锡伸出小拇指,顶着谢观玉嫌弃的眼神,坚持与他拉完勾,才彻底安心下来。
他总不至于骗一个傻子。
二人洗了手,重新坐下来。
谢观玉没再将菜谱交给她,径自点了菜。
相顾无言,江雁锡看着谢观玉仍在滴着血珠子、浸红了衣袖的伤口,提醒道:“伤,啊呜啊呜。”
“无妨。”
江雁锡抬眼看他,竟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品出了几分落寞来。
……今日的谢观玉真不对劲。
待菜色上来,江雁锡发现,谢观玉依旧没有点他的那份,每样素菜都精致小巧,她吃完正正好,也不会撑。
江雁锡良心未泯,今天将谢观玉折腾够呛,还是要让他早点去医馆消毒,处理伤口。
她埋头,飞快地吃完,扯了扯谢观玉的袖子:“走。”
“不着急。”
谢观玉始终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不知在想什么,回神看她,又拿了食谱点菜。
江雁锡拦住他:“好饱,不吃。”
“再吃一些点心,陪我坐一会儿,如何?”
江雁锡想起前几日谢观玉有吃饴糖,虽然看表情也不是很愉悦,但好歹吃下去了,多少能补充点能量,于是缠着他:“你也吃。”
谢观玉很轻地“嗯”了一声。
各色糕点和果脯上来,谢观玉却仍未动筷。
江雁锡原想客气一下,只见其中有精致地串好的糖葫芦,红彤彤的,色泽鲜亮,她的手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咬破薄薄一层糖衣,酸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好吃。
往事浮上心头,她也变得感性起来,仰头看着月亮。
秋夜,上弦月。
江雁锡记得这样的月亮,宫里会设一年中仅次于帝王规格的宫宴,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每到这一日,谢宸的心情都会格外阴郁,因为这日是谢观玉的生辰。
……谢观玉的生辰?!
江雁锡一怔,算算日子,蓦地明白了他如此黯然的原因。
这个生辰没有高朋满座,唯有她这个昔日仇敌作陪,且闹了个鸡飞狗跳。
江雁锡竟有些脸热,坐立难安。
谢观玉当她是无聊了,从善如流:“走吧。”
到了医馆,乌云蔽月,最后一丝月光也消失了。
谢观玉由大夫包扎伤口,江雁锡由嬷嬷接管。
江雁锡回忆起方才种种,她竟在谢观玉生辰这一天,逼迫他吃下了肮脏油腻的食物,吃到呕吐,又用一只猫将他激得崩溃,结结实实地被抓了一道……真痛快!
恶作剧得逞的快意并未持续多久,江雁锡不得不直面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沉甸甸的,又如同那串糖葫芦,酸涩难当。
她突然停下轮椅,不肯走,嬷嬷关切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好饿,要去厨房。”江雁锡恳求地看向嬷嬷。
“这可怎么是好呢?天色已晚,厨房的大师傅已经回家去了,厨房中也没有余菜可以吃……”
“我做,我做!”
嬷嬷看向她的腿,有些为难。
江雁锡见她想告诉谢观玉,连忙拉住嬷嬷,食指覆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夫君生辰,有秘密。”
嬷嬷了然,露出点和蔼的笑,轻手轻脚地将她带到了厨房。
江雁锡找不到现成的面条,寻了半袋面粉、几根蔫了吧唧的小葱,半块水豆腐。
足够了。
幼时在庙中,慧慈师太将做素面的绝技手把手传授给她,虽是清淡,但能香掉眉毛,就算与宫中的珍馐相比也不逊色。
……
谢观玉包扎完,找不到人,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果然是在装傻愚弄他——城门落钥,她会在何处歇脚?之后往哪逃,水路,陆路?
想到今夜种种,谢观玉已经计划好了如何将她处死,尸首抛在何处,然而,他寻到厨房时,江雁锡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眼前。
江雁锡推着轮椅,在灶台前忙前忙后,有时够不着,她便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因为瘦得像张薄纸,痛苦的颤抖光看背影也清清楚楚。
“……江雁锡。”
思绪被凭空抽走,大脑有一瞬的空白,甚至忘了自己为何而来。
谢观玉微怔,发出的声音极轻。
江雁锡本能地转头看他,谢观玉的眉头依旧紧锁,尚未来得及舒展,看上去有些淡漠显厉。
因为行动不便,面粉粘在她的脸颊、头发上,然而手上又全是面糊,没法擦拭,她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招呼他:“你吃。”
谢观玉走到她身边,低眼看着锅里热气腾腾的素面,很香,勾出了几分胃口。
他拿了碗,用筷子挑起面条,好长,专门做的长寿面。
“你……”
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
江雁锡若是痴傻,怎会记得他的生辰?
然而这话太煞风景,到了嘴边,他生生咽了下去,自己寻了个合理的解释,没有再提,甚至为她垫了一句:“今日正好是我的生辰,谢谢。”
“生辰快乐!”江雁锡笑意盈盈,“面长长长长长……吃了,活久久!”
面条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明显。
江雁锡坐在他对面,提醒道:“许愿。”
“嗯。”
谢观玉双手交握成拳,阖眸想了一会儿,竟是笑了。
“我想不出愿望。你想要什么?”
他眉眼深邃,看人总带着疏离,如今似初雪消融,谈不上温润,但少年气很重,软和了不少。
江雁锡想了想,比了个二:“欠我,以后给。”
“好。”
江雁锡想了想,还是提起:“对不起……猫猫……”
谢观玉缄默不语,低头尝了口面,尽管百般挑剔,但味道意外地并不讨厌。
这是他今日收到的唯一的“生辰礼物”。
他的目光在烛火下晦暗不明,抬眸看了眼江雁锡傻乎乎的样子,不再坚壁清野。
“我幼时养过一只狸奴,和今夜那只很像。”
江雁锡想象不出来。
印象中,谢观玉像是用模子浇铸塑成的精密仪器,他不会也不被允许豢养宠物。至少她自一开始面对的,便是冷心冷情的谢观玉。
“后来有人投毒,我不想看着它生不如死,所以……”
谢观玉不再说下去了。
难怪他见到猫,会是那般反应。
宫中局势复杂,想要暗害他的人很多,对他喜欢的任何东西下手的也多,防不胜防。
她扫了眼谢观玉额角的伤疤——哪怕是他的至亲,也有可能为了培养他的品质,对那只无辜的猫痛下杀手。
江雁锡不想气氛太沉重,于是张牙舞爪,故意吓他,恶狠狠的:“喵~喵!”
谢观玉毫无反应,江雁锡觉得没劲,懒懒地趴在桌上,看着他吃。
过了一会儿,谢观玉不知是迟钝还是怎的,很轻地弯了弯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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