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帝都。盛夏。

清晨六点半,学校练功房。

南徽对着镜中的自己调整呼吸,按下了计时器。接下来的60分钟,她的身体将遵循一套刻入骨髓的秩序。

早从温和唤醒→深度拉伸→力量强化→技巧打磨,循序渐进。

计时器走到最后的十分钟。

南徽走到练功房中央,气息已经调整得均匀绵长。她将湿透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神发生了变化——从之前专注于技术细节的锐利,转为一种向内探索的、柔软的深邃。这是属于现代舞的时间。

开始倾听自己身体的呼吸与脉动。她以一个深沉的“下沉”动作起始,膝盖弯曲,身体重量完全交付给地面,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对话。接着,跟随音乐的变化,是一个极富控制力的“螺旋扭转”。

在即将摔倒的瞬间,又用强大的核心与延伸的肢体稳稳抓住平衡,脊柱如同苏醒的藤蔓,带动肢体在空间中划出流畅而意想不到的轨迹。

整个过程充满了惊险的美感。

这十分钟,没有规定的组合,只有情感的流淌与身体的即兴吟诵。她似乎在用肢体诉说着无人知晓的心事。或许是爱情的甜蜜与隐忧,或许是对未来的憧憬与迷茫。汗水甩出一道道弧线,在清晨的光线中如同碎钻。

音乐停,计时器的嗡鸣声响起,她的动作也恰好收束于一个安静的蜷缩姿态,如同回归母体,呼吸缓缓平复。

也正是在这片由她创造出的、余韵未散的静谧里,她抬起汗湿的脸,在巨大的镜子中,撞见了门口那道温柔的目光。

高黎不知已倚着门框看了多久,手里拎着早餐和咖啡。眼神里是她熟悉的、混合着欣赏、骄傲与温柔。

南徽走出来,动作熟练地挽住高黎的胳膊:“你来多久了?”

“从你像一只试图对抗地心引力的蝴蝶开始。”高黎笑着伸手整理南徽被汗水浸湿的刘海。

两人并肩走在校园。南徽突然感慨:“下周就要开学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是啊。”高黎叹口气,时间好像悄无声息地溜走,一个多月倏忽而过,“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她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眷恋,开学后两人就不能像现在似的,几乎天天见面黏在一起了。

“没关系,”南徽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侧过头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咱们都有时间的时候,你可以送我上学,接我下课。”

“没错。而且,”高黎顿了顿,侧脸凑到南徽耳边,“小别胜新婚嘛~”

南徽的脸瞬间红了,她锤了锤高黎的肩:“一天天的没个正形。”

下午三点。

高黎开车带着南徽来到了897艺术区。她没有选择那些喧闹的网红展,而是径直走向了UCCA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

正在展出的是——现代主义漫步:柏林国立博古睿美术馆馆藏展。

这是一个学术气息浓厚、展品分量十足的展览,汇聚了毕加索、马蒂斯、保罗·克利等数十位现代主义艺术巨匠的近百件作品。

展厅内光线调控得恰到好处,人群安静地流动。她们从保罗·克利那些充满音乐性与符号性的小巧水彩画开始看起。

“他的画好像有种内在的节奏,”南徽在一幅名为《鼓手》的画作前驻足,画面上是抽象的线条和色块,却奇异地传达出击鼓的律动感,“不像是在用眼睛看,像是在用耳朵听。”

高黎站在她身侧,轻声回应:“没错,克利自己就说‘艺术不是再现可见,而是制造可见’。这很像舞蹈,对吗?你们不是简单地模仿动作,而是将无形的情绪、音乐和故事,变成可见的身体语言。”

南徽甜蜜地看了高黎一眼,为这份精准的共鸣感到幸福。

走到毕加索的展区,面对那幅著名的《绿指甲的朵拉·玛尔》,南徽微微蹙眉。画中女子被解构的面容,同时呈现正面与侧面的视角,充满了张力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

“有点……撕裂的感觉。”南徽寻找着词汇。

“这是立体主义,”高黎解释道,目光停留在画作上,“他试图在二维平面上,同时展现物体的多个视角。就像……”她思考了一下,转向南徽,“就像你跳现代舞时,那个‘螺旋扭转’接‘失衡复衡’的动作,观众在同一瞬间,看到了你身体的正面、侧面,看到了力量的迸发和极致的控制,看到了稳定与不稳定之间的博弈。这是一种多维度的、更真实的表达。”

这个比喻让南徽豁然开朗。她再看那幅画,不再觉得怪异,反而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属于艺术家内心世界的真实。

在马蒂斯晚年那些色彩绚烂、线条极度简练的剪纸画前,南徽感到了纯粹的愉悦:“他的颜色用得好大胆,好快乐。线条这么简单,却充满了生命力,像能随时舞动起来。”

“晚年的马蒂斯,被称为‘用剪刀画画’,”高黎说,“他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站立作画,便在纸上涂满颜色,然后指挥助手根据他的要求裁剪、拼贴。身体的局限没有束缚他,反而让他找到了另一种抵达艺术自由的方式。”

她的话让南徽若有所思:“这需要何等的热爱与心无旁骛啊。”

作为一个舞者,她深知身体的局限与疼痛意味着什么。马蒂斯的这种“蜕变”,让她看到艺术生命另一种延展的可能。

她们在一幅贾科梅蒂细长、孤寂的雕塑人像前站了许久。那拉长的、几乎要消散在空间里的形体,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存在与虚无并存的气息。

“他好像在追问‘存在’本身。”南徽轻声说,被那种孤独感触动。

“对,”高黎点头,“他不断地刮擦、重塑,留下的不是饱满的形体,而是形体在空间中占据的‘位置’,以及它周围那片挥之不去的虚空。这很像你早功最后那段即兴,你的身体动作,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你与周围空间、与无声音乐、与你内心情绪的对话。你在定义着那个瞬间,你的‘存在’。”

这番解读,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南徽对自己艺术表达的更深层认知。

整个看展过程,她们像两个志同道合的探索者,时而并肩静立,时而低声交换着见解。高黎从电影与哲学的角度提供视角,南徽则从身体与韵律的维度给予回应。思想的碰撞在静谧的展厅里无声地进行,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彼此感到满足与沉醉。

走出展厅,夕阳已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色。南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内心被一场丰盛的精神食粮填满。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她看着高黎,眼中闪着光,“比吃一顿大餐,或者收到任何礼物,都让我开心。”

高黎揽住她的肩,笑得温柔:“因为我知道,你会喜欢这些。”她顿了顿,看着远处逐渐亮起的灯火,轻声说,“能和你在不同的艺术形式里找到共鸣,像一起解谜,又像共同创造,这种感觉……非常非常好。”

她们相视一笑,在晚夏的柔风中,向停车场走去。她们在彼此的认知地图上,又标记下了一个深刻而迷人的坐标。灵魂的同行,远比形影不离,更让她们感到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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