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已过,校园里节日的装饰还未撤尽,残存的红在灰蒙的冬日里,显出几分落寞。
清晨六点,天光未亮,只有路灯在干冷的空气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圈。寒气像是细密的针,能刺透最厚的羽绒服,学院的校园静谧无声,大部分学生还在温暖的梦乡中留恋,唯有练功房的灯,已经亮起。
南徽推开练功房厚重的门,熟悉的混杂气味——松香、旧木、还有昨夜未能完全散尽的、属于无数个身体的汗水,包裹着她。这是她十几年来最熟悉的安全区,也是此刻唯一的避难所。
镜子里的人,穿着黑色的练功服,像一道清瘦的影子。她盘起头发,动作利落,仿佛也能将那些纷乱的思绪一并束紧。只是眼底那抹无法掩饰的青郁,泄露了秘密。她移开视线,不敢细看。
双手轻扶把杆,脚尖擦地,向前、旁、后……一系列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基础动作,她做得一丝不苟。肌肉在拉伸中微微颤抖,额角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逐渐变得深长而均匀。身体的热度驱散了从室外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意,也仿佛将那些纷乱的思绪暂时熨烫平整。
在这里,在这间空旷的练功房里,她是纯粹的舞者南徽。
可是,记忆比身体的疲劳更顽固。
就在她做一个简单的旋转时,毫无预兆地,那个初雪的凌晨撞了进来。高黎拉着她在漫天雪花里奔跑,笑声清脆,呵出的白气交织在一起。高黎停下来,用冻得微红的手捧住她的脸,鼻尖蹭着她冰凉的鼻尖,眼睛亮得惊人:“南徽,我们一起白头了呦~”
镜子里,她摔倒在地,动作停止,呼吸一滞。
她猛地站直,近乎粗暴地加快了动作组合,一个接一个,试图用更强烈的生理感受覆盖掉那清晰的幻象。然而,下一个记忆的碎片,伴随着跨年烟花的巨响,又在脑海炸开——那个紧紧拥抱,那句贴在耳畔、滚烫如烙印的誓言:“会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永远……”
这两个字如今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不致命,却在她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时,都带来清晰的、细密的痛。
她终于松开把杆,走到练功房中央。没有音乐,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她开始跳舞,不再是规范的动作,而是情绪的奔涌。旋转,像是要甩掉那个人的身影;跳跃,像是要挣脱无形的束缚;骤然倒地,又无力地蜷缩,仿佛被巨大的失落击中。汗水混着不自觉流下的眼泪,咸涩地滑过嘴角,她也分不清那是努力的证明,还是心碎的痕迹。
爱情,固然是生命中华美的乐章,能让人感受到极致的愉悦与连接。但没有它,生命的主旋律依然要继续奏响。
她不会像菟丝花一样,因失去了依附便枯萎凋零。她是木棉,作为树的形象,扎根于自己坚实的土壤。
想到这里,她再次站起身,感受这个情绪,她越跳越兴奋。带上强烈的个人情绪——不再有挣扎,没有困惑,也没有瞬间的软弱,更多的,是一种试图冲破束缚、向上生长的力量。
她的身体在静止与爆发之间转换,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跳跃,都像是在与内心的波澜对话,将那些无法言说的难过、失落和不甘,通过肢体的语言,尽情地宣泄、梳理,然后尝试着放下。
汗水浸湿了她的练功服,贴在背上,带来一丝凉意。但她觉得畅快。这种用身体极致表达后的疲惫,远比沉浸在悲伤中顾影自怜要来得真实和健康。
早功结束。南徽用毛巾擦着汗,镜中那个眼神重新变得清亮坚定。
回到宿舍,热水冲刷着身体,也终于给了她一个可以无声哭泣的借口。花洒的水声盖过了所有呜咽,只有剧烈颤抖的肩膀,诉说无人知晓的悲伤。
她的初恋,短暂又热烈的……结束了!
当南徽抱着书本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寒风拂过她洗过的、带着湿气的发梢。同学打招呼,她停下,微笑,同学问:“南徽,毕业作品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在构思结构,有几个想法,需要再梳理一下。”南徽笑着回应同学。
她语气平静,态度自然,仿佛生活真的没有经历任何波澜。
没有人知道,就在不久前,她还在练功房里,用舞蹈与一场盛大的心碎殊死搏斗。更没人知道,刚才冲澡时花洒喷出的热水里,混合着多少泪水一起滑落。
悲伤被严严实实地藏在了挺直的脊背和得体的微笑之下。
坐在图书馆,阳光落在纸上,有些刺眼。笔尖在草稿上划动,勾勒着动作的轨迹。当思绪再次飘远,心口再次泛起那熟悉的酸涩时,她没有强行驱赶。
只是停下笔,静静地感受着那阵心痛蔓延,允许这种情绪穿过身体,然后感受它。
她告诉自己,感到痛苦是正常的,因为她真诚地爱过,投入过。这份痛苦恰恰证明她拥有深刻去爱的能力。愈合的过程从来不是一条直线。今天感觉好了,明天可能又陷入悲伤,这非常正常。
重要的是,能从中学到什么。她开始想着如何将这种情绪,运用到舞蹈创作中。
舞蹈的底色,是疼痛,是重复,是极致的自律,以及一次又一次超越身体极限的坚韧。脚趾磨破、韧带拉伤、旧伤复发……这些身体上的磨砺,锻造了她异于常人的忍耐力。
她太熟悉那种“在痛苦中开出花来”的感觉了。一个动作重复千百遍直到形成肌肉记忆,一支舞排练到深夜直到每一个呼吸都融入节奏……这种漫长的、需要绝对专注和坚持的过程。
让她深刻理解,世间大多数美好的事物,都急不得,也求不来,需要沉默的积累和等待。
所以,当与高黎那段炽热却短暂,最终走向终结的感情如同绚烂的烟花般熄灭后,她所感受到的,除了那尖锐的、仿佛能将人撕裂的痛楚之外,更是一种深植于骨髓的韧性在悄然发挥作用。
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
南徽将注意力重新拉回到眼前的创作草案上,这里,有比爱情更辽阔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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