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鼠。
那是初中,那是我13岁的生日派对,我妈称之为“克洛伊终于要走出她的壳”的盛大庆典。
我父母,尤其是热衷于社交的我妈,为我办了一个热闹得令人发指的生日派对。她请了邻居和班上几乎所有的同学。后院里挂满了气球,音响里放着我根本不认识的流行歌。我爸在烤架前手忙脚乱地制造着这次派对的食物。
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下午之一。
我从小就恨这个。我讨厌成为焦点,讨厌拆开那些我根本不想要的礼物时,还必须表演出的惊喜。我讨厌回答“哇,13岁了!感觉怎么样?”这种愚蠢的问题。
我感觉糟透了。
维罗妮卡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的意思是,真正意义上的。
她当然也来了。她穿着黑色的裙子,在一群穿着粉色和亮黄色的同龄女孩中,像误入的黑手党。
派对进行到一半,大人们开始准备切蛋糕。这是最可怕的环节——所有人都会围着我,唱那首跑调的《生日快乐》。
我逃跑了。
我听见我父母在外面急着呼喊我的名字,“克洛伊?宝贝?蛋糕!”,那种公开的呼喊让我更加无地自容。
我听见维罗妮卡在客厅里翻了个白眼——是的,我甚至能“听见”她的白眼。她根本没像其他人一样在后院里瞎找。
她直接走进了我的房子,穿过客厅,来到了楼梯下面的那个小储藏室。那里堆满了旧毯子、吸尘器和早就过时的圣诞装饰。
门被猛地拉开了。
外面派对的光亮刺了我的眼,我像一只被手电筒照住的啮齿动物一样缩在角落里,怀里还紧紧抱着一本《纳尼亚传奇》。
维罗妮卡站在门口,逆着光,像一个高大的剪影。
她叹了口气,那是一种夹杂着“我就知道”的无奈和“你真可悲”的轻蔑的叹息。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外面太吵了……”我小声说。
她关上了储藏室的门。
“砰”的一声。
世界瞬间陷入了令人安心的黑暗。
外面那该死的流行乐变的模糊。我们能闻到灰尘、樟脑丸和旧运动鞋的混合气味。
“你总是这样。”她在黑暗中说。她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清晰。
“哪样?”我紧张地问。
我听到了她声音里的得意,那种她又一次抓住了我的“秘密”的得意。
“像只胆小的小老鼠,总爱往这种又黑又小的洞里钻。”
她的话很刻薄,她总说刻薄的话。
但她没有走。
她就和我一起挤在那个满是灰尘的、狭小的空间里。我的膝盖碰着她的膝盖。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和我们家完全不一样的某种清香,还有她头发上淡淡的、像是青苹果的洗发水味。
她陪我“逃离”了我自己的生日派对。
“那个叫鲍勃的男孩,”她在黑暗中突然说,“他的牙套上沾了巧克力蛋糕。”
“……真的?”
“真的。而且他穿的那件T恤是他哥哥的,太大了,看起来像个麻袋。”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就是这样。维罗妮卡就是这种人。她嘴上说着最刻薄的话,但她会陪着你,一起坐在黑暗里。
我不记得我们后来是怎么从储藏室转移到阁楼的。大概是维罗妮卡抱怨储藏室里“全是灰尘,快窒息了”,然后她拉着我,从后门楼梯溜上了那个房子的顶端。
阁楼是我们的新“洞穴”。它比储藏室大多了。
成堆的旧杂志和相册散发着纸张老去的味道。一扇像船舷窗一样的窗户,让月光得以倾泻进来,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个漂亮的光斑。
我们坐在那片光斑里。
“这里才像样,”维罗妮卡说,她靠在一只旧箱子上,“至少风景不错。”
我父母找了我们很久。久到派对结束,客人都走光了。久到他们的焦虑变成了愤怒。
最后,他们在阁楼上找到了我们。
我们俩都睡着了。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她靠着那只旧箱子,月光照在我们的脸上。我记得我醒来时,是被我爸手电筒的强光晃醒的,我妈几乎要哭了。
从那天起,“小老鼠”就成了她的专属称呼。
只有她能这么叫我。
“……克洛伊?克洛伊!你到底在没在听?”
麦迪逊不满的声音把我从十三岁的阁楼里拽了出来,重重地扔回了艾斯顿大学湿冷的秋夜里。
我猛地回过神来。
我们已经走在了回去的路上,那栋纯白色的“神庙”已经被甩在了身后的树影里,像一个虚假的海市蜃楼。
“啊?什么?”我茫然地问,我的大脑还在重新启动。
“我在说杰西卡和劳伦!”麦迪逊气得直跺脚,她那双平底鞋在鹅卵石小径上发出充满怨气的声响,“她们简直是……是贱人!彻头彻尾的贱人!”
她完全忘了自己一个小时前是多么拼命地、多么卑微地想讨好她们。她现在的愤怒,大概是那种被拒绝后的恼羞成怒。
“她们以为她们是谁?”麦迪逊夸张地模仿着她们的语气,声音又尖又刻薄,“劳伦的爸爸不就是个卖二手车的吗?我都打听过了!她居然敢看不起别人!杰西卡更可笑,她去年暑假还在Gap打工呢!我表姐的朋友亲眼看到的!”
“是吗。”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我的头很痛,那股混合了几十种昂贵香水的味道还残留在我的鼻腔里。
“还有她们看我鞋子的眼神!这可是Tory Burch!她们居然敢……她们居然敢……”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接着,她的话锋一转,声音里突然又充满了那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但是……维罗妮卡!天哪,克洛伊,你看到了吗?她简直……太酷了!”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就那么走过去,”麦迪逊挥舞着手臂,仿佛在重演那场戏剧,“她甚至都没提高声音!她就那么……摧毁了她们!‘你是不是在担心大家发现你才是那个最不该在门内的人?’天哪!那句话!太致命了!杰西卡的脸都绿了!”
麦迪逊陶醉在那场“表演”中,就好像她和维罗妮卡是一伙的,而不是和我一样,都是被审判的对象。
“她真是个传奇!她居然还记得你!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麦迪逊终于问到了重点,她凑过来,脸上写满了八卦。
我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们……是老乡。”我含糊地说,“小时候认识。”
“只是‘认识’?但貌似她对你……可不只是‘认识’。”麦迪逊的眼神变得既嫉妒又羡慕,“克洛伊·米勒,你藏得可真深。你认识维罗妮卡·肖,你居然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是啊,我认识维罗妮卡·肖。但今天站在我面前的那个“维罗妮卡”,和我记忆中的“维罗妮卡”,还是同一个人吗?
整整五年的时间里,她没有给我打过一个电话,没有回过我那封信。她像幽灵一样消失了,又像幽灵一样出现了。
“克洛伊!你到底在想什么?”麦迪逊推了我一把,我们已经到了宿舍楼下,明亮的门厅灯光照亮了她兴奋的脸。
“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你现在可是被维罗妮卡‘钦点’的人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不,你!你在ABZ绝对稳了!天哪,你得帮我,你得在她面前帮我多说几句话……”
我没有理会她的喋喋不休。
我刷开了宿舍的门禁。
我的脑子里只有她最后那句话。
“小老鼠,你这样,会让他们以为我选错了人。”
我们爬上三楼,走在安静的走廊上。
“我是说真的,”麦迪逊还在我耳边说,“有了维罗妮卡·肖当你的‘靠山’,你就是ABZ的新宠了。你得好好利用这个,克洛伊。我们这种……‘新来的’,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我不想当‘新宠’,麦迪逊。”我疲惫地说,只想赶紧钻进我的被窝,假装今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你真是……”麦迪逊正要说我“天真”或是“愚蠢”,我们到了305B的房门前。
她停住了。
两个信封。
两个厚实的、奶油色的信封,正从我们房门的下缝里塞了进来,一半在门外,一半在门里。
麦迪逊倒吸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猛地推开门,甚至都顾不上我,一把抢过那两个信封,仿佛它们是救命稻草。
“是我们的!”她尖叫起来,声音在狭小的宿舍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个是你的!”她把其中一个扔给我,自己则用颤抖的手指,粗暴地撕开了另一个。
我看着手里那个信封。沉甸甸的,上面用花哨得可笑的字体写着我的名字:“Ms. Chloe Miller”。
封口处,是像凝固血迹一样的ABZ蜡封。
这感觉不像邀请,像一份传票。
“哦!我的天哪!”麦迪逊捧着她的卡片,像个拿到了舞会邀请的灰姑娘,“‘荣幸地邀请您参加 Alpha Beta Zeta 的正式入会仪式’……明日晚七点!着装要求:白色礼服!”
她兴奋地跳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个圈,她那件连衣裙随之飞舞。
“白色礼服!克洛伊,我们明天必须去逛街!我们得买最漂亮的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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