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力抬眼,正对上一张干瘦的脸。
画面之外的陆云笺微微一惊。
那正是拐卖孩童制作金羽骨高价售卖的死鱼眼,只是此时的他尚且年轻,瘦是瘦了点,却不似他们见过的那般要死不活。不过他身旁的人倒不是瘦麻秆,而是一个虎背熊腰、一脸横肉的刀疤脸。
但画面里年幼的裴世显然不曾见过什么死鱼眼瘦麻秆。
死鱼眼显得很激动,上下打量小裴世几眼,眼中迸溅出兴奋的光彩:“瞧,莫不是捡着真货了。这小兔崽子的骨头还真是金色,怎么会有金色的骨头?”
刀疤脸哼了一声,夺过小裴世,扒开他肩上撕裂的血肉瞧了一眼:“什么金色的骨头。他骨头是白的,就是会发金光而已。可惜头发是黑的,长得是还行,但不像,不能充真货卖,不然几百万金都不怕没人买。”
死鱼眼道:“嗨,白头发也不是不能整出来,但就冲他骨头会发光这一条,也够我们好好说道说道了。”
刀疤脸道:“成。事不宜迟,刚好过段时间德昌行有个拍卖会,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不行再上黑市转转。你烧水,我去拿东西。”
死鱼眼“哎”了一声,手脚麻利得很,将柴房里头放着的灵石灵草都一股脑塞进架着的大锅里。
铁锅余热未消,灵石又放得足,只一会儿锅里的水便沸腾了。灵丹药草在沸水中沉沉浮浮,飘来浓郁得几近刺鼻的药草气味。
小裴世被那刺鼻药草味熏得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猛地对上死鱼眼靠得极近的一张脸。
他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一把擒住,逃脱不能,滚烫的药汁自他肩膀浇下,他本能地惨叫哀嚎,在声嘶力竭中,他的意识渐渐清晰,面前的死鱼眼却只死死摁住他,那神情几乎是陶醉的,什么尖叫哀嚎都不能唤醒他。
灵丹药草熬煮成沸水,烫去皮肉。
这个阶段是最为面目全非的,尽管死鱼眼和刀疤脸为了不影响金羽骨的成色而没有烫他的脸。那张脸惨白如纸、血污纵横,只勉强可辨从前清秀的面容。
长出新的皮肉需要一段时间,这也就意味着,这样血肉模糊的模样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即便是死鱼眼和刀疤脸这样见多了的人也十分厌恶,奈何穿刺琵琶骨的最佳时机就是新的皮肉长出之前,他们再怎么恶心,也不会和钱过不去。
刀疤脸力气大,手法熟,穿琵琶骨这事儿就由他来做,死鱼眼在旁边端着盆打下手。
到了这个阶段,便是痛得想要惨叫哀嚎也是不可能的了。
在烫去皮肉时也会顺手将嗓子烫坏,这会子喉间的血肉黏在一块儿,稍微一动都能吐出一片血,因此他们费了好大的工夫才阻止被毁去声嗓的孩童发声,以免血吐多了,一不小心就死了。
但在这样撕肉开刀、叮叮当当锤骨头的场面,一片死寂比尖声惨叫更骇人,因此死鱼眼虽恶心,但还是找了个话题:“可惜了,这小子也有个十一二岁了,缩小骨架也小不到那种程度,笼子不好关,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愿意要。”
“那有什么。”刀疤脸熟门熟路地将砸下来的碎骨头扔到一边,“买回去又不是只能关在笼子里好看。人修仙的,花样可比你能想的多了去了,就是买回去炖汤,那也香啊。”
死鱼眼没忍住,差点吐一地。
刀疤脸笑道:“富贵险中求,你连这么点恶心都受不了,还赚什么大钱?你既认我做师傅,就得跟着我练。怎么样,要不要来试试?”
死鱼眼连连摆手:“要不该师傅您老人家赚大钱呢。我真不行,太……”
刀疤脸却抬手拍了拍小裴世的脸,打断了他的话:“这小子怎么一动不动的?死了吗?不是还有气?”
死鱼眼瞧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他实在受不了这血淋淋的场面:“刚不是还想喊来着?不能就死了吧?”
刀疤脸道:“可别是装死耍花招。”
这实在是一句玩笑话,都到了这地步,没人有心思装死,也没人能耍得动花招。
死鱼眼像是被逗笑了:“哪儿能呢。要不我再去拿点药?这小子品相还是难得,可别随随便便就死了。”
刀疤脸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让他去了。
种完羽翼后需要将皮肉再缝合起来,刀疤脸见伏在案上那孩童几乎奄奄一息,而死鱼眼还没回来,便有些烦躁,想着干脆自己找点药来算了,然而手触上门,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开。
柴房的木门简陋而破旧,原本轻轻一推便能打开,力道重了还怕它坏,此时却仿佛千钧巨石,如何推都纹丝不动,怎么砸都全无破损。
刀疤脸又去推唯一一扇窗,那窗户却也如铁打的一般,坚固无比。
刀疤脸终于后知后觉地恐惧起来,他浑身肌肉鼓胀、青筋暴突,奋力锤砸着木门,门上凸出的木刺刺得他双拳鲜血淋漓,他在痛楚中终于回神片刻,察觉到了不远处呲呲的爆裂声响,以及逐渐旺盛直至炫目的金色光芒。
案上的孩童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他的发色与瞳色在改造之下都变得极淡,在阴暗的柴屋中散发出淡淡辉光。然而他浑身鲜血,一双渐趋淡金色的瞳眸抬起,死死盯住刀疤脸,仿佛寻仇索命的厉鬼。
刀疤脸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上前几步,终是顿住,又倒退几步,脊背抵上了簌簌落灰的墙。
刀疤脸的喉咙仿佛也被滚水烫坏了,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前也阵阵发黑,待到恢复清明时,才发现案上的孩子早便不见了,唯有一阵又一阵热浪扑上来,新加在锅炉里的一批灵石先前还没来得及燃烧,此时烈火旺盛,烧得他眼前一片猩红。
死鱼眼好容易从外头将木门打开,见着的便是一片猩红火海,热浪扑来,燎着他端药的手,霎时便烧去了一片皮肉。
刀疤脸早已骨头渣都不剩,木门一开,整座木屋便腾地烧起来,死鱼眼跌坐在屋外,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拔腿便跑。
后头大火一路蔓延,直烧至半空,所经之处,寸草不生。
裴世从柴房的窗户翻出来,浑身早已没了半点力气,只知道逃,尽管逃与不逃都不会有生路,但他仍下意识地逃。新的皮肉还未长出,在石子路、青草地上拖出长长血痕,他避开人群密集处,奋力爬到一条小河边。
此时阳光正好,只是晒得他浑身火辣辣地疼。他没力气再逃,挑了个阴凉之处,阖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他感到一双微凉的手将自己抱了起来,就此没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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