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平返回僧寮时女子又不见了影,他不慌不忙从立柜细微的缝隙处瞥见女子盘膝端坐,想是疗伤,便也不打扰、且随她去。
而时下悟平自制、搁在房里一角的简易沙漏显示时间约莫申时过半,正快要到晚课时分,悟平于是摘了黑布、脱下长衫逍遥巾,轻手轻脚打开那外粉棕漆、四四方方的大箱,将东西通通先往里一扔,准备着就要去禅堂了,
偏头看去屋外,心道夏日果真昼长夜短,都及了这个点,屋外还明亮的跟什么一样,若是料峭寒冬,早不得近了西山、昏昏沉沉。
小僧去禅堂了——本要撂下这么一句,悟平转念又怕打扰到女子运功,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一如他不曾回来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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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的禅堂诵念佛经过后,晚课完毕,禅林中厚重的击鼓声与悠扬的敲钟声恰在这时先后响起,那音波看不见得圈圈外泛,穿透进这寺中的角角落落,恍若佛声远扬,接着又阵清脆的板响,号为安板——一众僧人便都知,这一日到此也就行将结束了。
悟平最是喜欢寺里的暮鼓晨钟,那鼓声古朴、钟声绵厚,能远播抵达至内心最深软处,有莫名的抚慰人心的力量,格外韵味、令人安宁,
黎明先钟后鼓,日暮先鼓后钟,十几年过去也不曾厌,
——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当勤精进,如救头然,但念无常,慎勿放逸。
如此一日日警醒自己,勿要懈怠。
晚课之后即是晚饭,悟平与众僧集入斋堂,堂外挂着木鱼,堂廊柱上刻有楹联,“试问世上人,有几个知道饭是米煮?请看座上佛,也不过认得田自心来”。
“梆~”但闻一声敲木鱼响,众僧依序进堂用斋。
斋只豆腐、青菜、稀饭,再简易不过的素食,众僧分寻得位子坐好,便缄口不语食用斋饭。那其间规矩甚严,不准随意走动,悟平是个吃货,对吃食心存敬畏,往常不会在这时违反规制,可现下他房里到底有个病号,他甚至可以不吃,病号却不能不食,
由是悟平吃过又默默去添了碗,揪个空子溜达了出去,先是在斋堂外转悠,瞧着没什么人,立即疾驰回房里,
尹玥此时已从柜里出来、坐在床缘边,看到悟平,她神情一顿,调子扬起、微几分诧异道,“小师傅?”
“嗯。”悟平点了点头,见女子脸色恰白少红润血色,唇色泛紫,真真的个病美人,比之前看要差上好些,情形似并不太好,恍不知疗伤疗的如何。
“这是寺中晚饭,施主用些吧。很是清淡,施主不要嫌弃就好。”
悟平说道,将盛满粥的碗连同双筷一齐递了过去,粥上飘着青菜,粥里掺着豆腐。
…
尹玥瞧他递来的碗粥忽忽稍愣住,下意识站起身来,却是看看粥、再看看端粥的人,约莫一分钟过、双手将碗与筷接了过,那碗里的粥隔着碗传来滚热,而那滚热直抵达尹玥心底叫她温暖,不由唇轻启微分,温软笑说,
“奴家怎会嫌弃?不瞒小师傅,奴家也快一日未曾进食,还真有些饿了,小师傅这粥,来的正是时候。
且小师傅能想到奴家就已颇叫奴家感激,奴家又正受着伤,正宜吃些清淡的、少油荤。”
尹玥说着,眉眼神色愈发柔了,那眉不经意间一挑、唇不经意间一呡,一个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汇集,却是不经意间叫悟平瞧见了他逢遇这女子以来,女子最纯粹自然发自内心的笑颜——不混杂任何调笑打趣,非似笑非笑,亦非强颜欢笑,女子此时那笑、那样天然温馨。
一直这样多好,非要故作轻浮,你本就有绝佳的资本啊——悟平看女子端着碗,碗边缘贴到嘴边,略略抬起头点点得喝粥,又拿筷拨那豆腐和青菜,心底低低叹道。
…可女子要如何做,到底不挨他管。
…
“小师傅,奴家吃好了,多谢小师傅。”
“阿弥陀佛,施主不用客气。小僧此时不宜在寮房久待,先行走了,施主珍重。”
流食本易下肚,尹玥速度又快,三下两下将那粥喝了菜吃了,
把碗递了回来。悟平却一时不急、待合掌回了她话,才接了碗、请辞自回斋堂去了。
一说回去真就立马消失,有人走的洒脱叫尹玥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便觉眼前一晃、再去哪可见的着那人~?
“…这小和尚,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须臾后,尹玥待从这僧房里只余她一人的情形中回过神来,却是轻声自语、娇媚低笑了。
………
当红日终西落沉入地平线下,柔婉的月高升起,四野一片寂静,空地前的莲花池池水依旧泛起涟漪,菩提绿树尽情招展吸收月华,白日不曾听过的些窸窣声响自这夜间迸发,觉隐寺的僧众仍是各归寮房安眠,
悟平房里唯一的张不大的床自不用多说,由他主动让与了那负伤女子,自己则将床上铺垫的凉席拿下铺在地上、硌着硬木板睡了。
…准确说自晚饭后无人时,不用再去佛殿禅堂、自个呆在僧寮里,悟平便很自觉得没想着再在榻上呆个片刻,他就算前世是女儿郎也一向避让他人、不大愿与人争,现在好歹是男儿身,自问该有风度与胸襟,且他本不甚在意居处环境的好坏,
富丽奢靡如皇宫,奴仆万千、锦衣玉食伺候,他住过;寺间一眼即看的到头的木头小屋、日日粗茶淡饭,他亦不嫌弃,反倒在林间寺间寻得凡趣、自娱自乐。
然他如何不打紧,女子倒是心大,悟平躺凉席上偏过脑袋看女子,
女子盘膝打坐,双眸紧闭,两手横在身前、置于肚腹处,手心朝上、十指相对,正是最普通却也最为有效的疗伤之法。
她这一日多半都在疗伤,可瞧着状况仍似不好,悟平但见女子两眉处拢皱紧锁得尤其频繁,唇牢牢合着、愈是青紫,周身有徐徐白烟、袅袅热气——
一般的内伤当不至于这么严重,
悟平想到女子脸色不正常的白皙、唇色又那样吓人,心里了然她多半是中了毒、还是不寻常的毒,
…但女子状况如何到底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没有开口、他也不多管闲事。
悟平默默思忖,盯看了女子好会儿,偏过脑袋要合了眼睡了——有女子在,他默稿的事不愿也不能当着她面,所以这段时日,还是先停手吧。
却女子的危机竟是毫无征兆、陡然在一瞬间爆发,气息突而不稳,身子前倾,伴着“噗——”好大口鲜血吐出,面上骤然十分憔悴,身子绵软软得要后仰倒在床上,
悟平心里一惊,他在女子将见不对时便捕捉到空气中丝丝缕缕异常的波动,此刻更来不及作何想法,脚后跟下意识打着地,借势腾起身、箭步迎了上去,双手摊开、掌心抵着女子肩膀,正及时,如根柱子样任女子倚靠,
“你,你做什么?”
尹玥仍尚有意识,倒在悟平怀里,努力睁着两眼,可声音却遮掩不住的虚弱。
——小和尚恰恰在这时碰她,怎能不叫她急切躁怒?暗忖这小和尚、难不成…欲行不轨吗?一颗心不由渐而沉了、已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却听那小和尚竟低下声来,话语中似夹着几分叹息的意,
“施主伤重,其实可与小僧说。
小僧不愿见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而小僧无能为力,小僧非是冷血之人。
施主且抱元守一、气沉丹田,小僧来为施主疗伤。”
话了,尹玥但感觉抵在她两肩处的手将她扶正,其后,悟平双手划过太极姿势开始运功,尹玥这厢清楚了他意思,危机关头、她江湖儿女断不会在这时矫情推辞,于是顺由小僧人两手覆上后背,自己则收敛心神、借着小僧人的相助三度运功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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