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后的废弃小花园重归寂静,只剩虫鸣漫过祁燃离开后留下的空当。
他几乎是逃着走的。
裤兜里,阿尔卑斯糖硬邦邦的棱角隔着布料硌着腰侧,旁边是被揉得更皱的浅蓝色信封。一样是哄祁雨的玩意儿,另一样……像颗石子砸进他死水似的日子里,溅得满脑子都是浑水。
沈止羽。
那封信。
每一个字都像在慢镜头回放,在他脑子里清晰地闪烁。
“火焰”、“荒野”、“私心”、“靠近”……
还有那句该死的“语文3分是怎么考出来的?”
“艹!”
祁燃低骂一声,脚步更快,带着风冲回那栋破旧居民楼的顶层——常年飘着酒气和霉味的“家”。
钥匙插进锁孔,转得生涩,“咔哒”一声破开寂静。客厅没开灯,只有电视机屏幕的光映着蜷在沙发上的祁雨。她转头,脸上还挂着没消的气鼓鼓。
“哟,这不祁大校霸吗?还知道回来?还知道你有个妹妹啊。”语气硬邦邦的。
祁燃没接话,反手带上门,把楼道里的浊气关在外面。书包往门口晃悠悠的鞋柜上一甩,“砰”地闷响。他摸出裤兜里三包阿尔卑斯,眼都没抬,精准砸进祁雨怀里。
“喏。”
祁雨被砸得一愣,低头看见怀里的糖——草莓味是她最喜欢吃的口味。脸上的怒气肉眼可见地垮下去,换成点惊讶,最后变成了两眼放光。
“好哥哥~你是我最好的哥哥啦。你原来翻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买这个。我绝对不会对你发脾气了,爱你哦。”祁雨一秒变脸地拆开颗草莓味的塞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
祁燃“嗯”了声,转身进厨房。冰箱空空荡荡,只剩半瓶敞了不知多久的矿泉水,还有几个孤零零的鸡蛋。他拿出矿泉水,拧开就灌,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点心里的燥。
“江国昌呢?”他问,声音裹着水意,提到这名字时,淡得如风。
“没回。”祁雨含着糖,声音软下来,“大概又去哪‘发财’了吧。”
兄妹俩对视一眼,眼里都是心照不宣的漠然。江国昌,他们的父亲,除了留下这栋漏风的破房子,就是偶尔回来发酒疯砸东西。
祁燃喝完水,将空瓶撂在灶台,走到沙发边,把自己重重摔进另一端,长腿无处安放地伸展着。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嘻嘻哈哈的笑声充斥着不大的客厅,反而更显得这屋子空荡。
他闭上眼,想把脑子里的乱麻捋顺,可沈止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还有信上清隽的字迹,总往眼前钻。
“哥……”祁雨犹豫着凑过来,“你没真去找沈学长麻烦吧?”
祁燃眼皮都没抬:“怎么?还惦记你那会‘发光’的学长?”
“不是!”祁雨立刻否认,脸有点红,“我就是……就是觉得白天是我不对,不该那样跟你吵。而且沈学长他……他好像也没恶意啊?”
“没恶意?”祁燃终于睁眼,偏头看她,嘴角扯出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你懂个屁。”
“我是不懂!”祁雨被他噎得有点恼,“那你倒是说啊!他给你信到底写了啥?”
祁燃盯着她看了几秒,看得祁雨有点发毛,才嗤笑一声,重新闭上眼,脑袋往后靠在沙发背上,喉结滚了滚。
“刚刚是谁说不会对我发脾气了的。”
祁雨听到这话火气消了一大半,露出了尴尬之色,随即开演:“我原是怕哥哥气坏了身子,才巴巴来劝——谁料倒平白挨了骂……罢了罢了,是我自讨没趣,横竖我这张嘴生来就是惹人嫌的,不如闭紧了才好。”
“诶诶诶,少来这套,我可不吃。”
过了一会祁燃补充到,
“没什么……不过是一篇狗屁不通的废话。”
他怎么能告诉祁雨信里的内容?告诉她那个被她当成光的学长,写了一大堆云里雾里的话,什么火焰荒原,什么私心靠近,还说要给他补课?
这比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挑衅都打得他难以招架。打架他熟得很,挥拳头,撂狠话,把对方按在地上摩擦,这套流程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下来。可沈止羽不按常理出牌,轻飘飘一封信,堵住了他所有蓄势待发的力道,打出去也像是打在空处,憋屈得要命。
祁雨见问不出什么,撇了撇嘴,又缩回去看电视了,只是眼睛时不时往他这边瞟。
这一晚,祁燃睡得格外不安稳。
梦里光怪陆离,混乱得像被打翻的调色盘。一会儿是沈止羽穿着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衬衫,站在讲台上,周身裹着柔和的光,底下是祁雨和一群女生崇拜的尖叫;一会儿又是沈止羽站在实验楼后的小树林里,用那双像结了冰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手里捏着那封浅蓝色的信,声音清冷地重复着“火焰”、“灰烬”、“私心”;最后画面猛地一转,变成他揪着沈止羽的衣领,拳头高高举着,可无论怎么用力,都落不下去。而沈止羽就那么看着他,眼里没有半分恐惧,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探究。
“艹!”祁燃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额头上覆着一层薄汗,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窗外天刚蒙蒙亮,几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吵得人心烦。
他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胸口那股闷气不仅没散,反而因为这个荒诞的梦,堵得更厉害了。
起床,洗漱。镜子里的少年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嘴角的伤口结了深红色的痂,额角的青紫也比昨天更明显了些。配上他此刻阴沉的脸色,活脱脱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祁雨还在里屋睡着,呼吸匀匀的。祁燃没叫醒她,自己换了件干净的T恤,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清晨的校园裹着露水的清新气息,风一吹,带着点凉意,可这丝毫没能压下祁燃身上的低气压。他揣着那封皱巴巴的信,像揣着个随时会炸的定时炸弹,脚步沉沉地走在逐渐热闹起来的校园里。
路过布告栏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了最新一次月考的红榜。榜首的位置,赫然印着“沈止羽”三个字,后面跟着一串快满分的数字,红底黑字,刺眼得很。
他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名字上停了一瞬,又像被烫着似的移开,嘴角抿得更紧了。
整整一个上午,祁燃都魂不守舍的。老师讲课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飘进耳朵里,又轻飘飘地落下去,留不下半点痕迹。他趴在桌子上,看似在睡觉,实则眼皮下的眼珠一直在不安地转动,脑子里全是那封信的内容。
沈止羽的信,像句魔咒在脑子里绕。
去,还是不去?
图书馆,还是拳头?
这简直是笑话。他祁燃,锦阳一中大名鼎鼎的校霸,居然会为了一个优等生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纠结成这副鬼样子?
“燃哥,燃哥!”赵嘉树用胳膊肘捅他,压低声音,“你看窗外!那不是沈止羽吗?”
祁燃猛地抬头。
教室窗外的走廊上,沈止羽正和几个学生会的人一起走着。他今天依旧穿得干净,白衬衫领口扣得整齐,身形挺拔,侧脸线条流畅又冷淡。他似乎察觉到这边的视线,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恰好和祁燃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和梦里一样,平静无波,静得像结了冰的湖。
没有停顿,没有多余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多停留一秒,沈止羽就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脚步没停,渐渐走远了。
那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又一次涌了上来。可这一次,除了惯常的火大,祁燃还品出了点别的滋味——对方好像笃定了他会做出选择,甚至……笃定了他会选什么?
这种被看穿、被拿捏的感觉,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像有无数只虫子在皮肤底下爬。
“燃哥,他什么意思啊?这是挑衅吧?!”赵嘉树撸了撸袖子,一副随时准备干架的样子,“放学堵他?”
祁燃没说话,只是盯着沈止羽消失的走廊尽头,眼神晦暗不明,心里的两个念头还在疯狂拉扯。
放学铃响的那一刻,祁燃几乎是瞬间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让旁边的赵嘉树都愣了一下。
“燃哥!走!”赵嘉树立刻跟上,摩拳擦掌的,显然是把刚才的话记在了心里。
周围的同学察觉到这股不同寻常的低气压,纷纷往旁边躲,生怕被波及。
祁燃没动。他站在原地,手指在裤兜里紧紧攥着那封信。信纸的粗糙触感在指尖摩擦,细微的触感刺着他的神经。
去图书馆?接受那荒谬的“补课”邀请?然后被沈止羽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打量?
还是直接去高三教学楼,用最熟悉的方式解决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
赵嘉树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燃哥?再不去,那小子该跑了!”
终于,祁燃动了。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教室的门窗,望向图书馆的方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可那双眼睛里,依旧翻涌着未散的戾气,还有深深的矛盾。
他抬脚,迈出了第一步。
方向,却不是高三教学楼,也不是图书馆。
他朝着校门口走去。
“燃哥?咱这是去哪儿啊?”赵嘉树彻底懵了,赶紧快步跟上,“不堵沈止羽了?”
祁燃脚步没停,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混在放学的嘈杂人声里,轻得几乎听不真切:
“……饿了,先去吃饭。”
这个选择,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或许,也包括那个正坐在图书馆靠窗位置,指尖轻轻敲着桌面,等待着什么的沈止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