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总带着股洗不掉的凉意。
第二天,祁燃顶着一头炸毛的头发走进教室时,眼底下的青黑比黑板上的公式还显眼。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掼,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整个动作都透着股“谁碰我谁死”的戾气。
昨晚的画面还在脑子里打转——他居然靠在沈止羽肩上睡着了,现在想起来还能让他脚趾抠出三室一厅。后半夜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天亮时才眯了会儿,眼下这状态,跟和人打了通宵架没两样。
“燃哥!燃哥!”赵嘉树的大嗓门没遮没拦,人还没到,胳膊先捅了捅他的后背,“出大事了!绝对是今天的头条!”
祁燃把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闷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再吵我把你嘴拿胶水粘上。”
“不是啊燃哥,是沈止羽!”赵嘉树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语气里的兴奋,手还在空中比划,“他早上抱着这么高的笔记本,直接放老赵办公桌上了!好像说……说是给咱班同学补功课用的参考资料!”
祁燃的后背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嘴上却依旧硬气:“闲的。”
“关键是!”赵嘉树凑得更近,热气都喷到他耳朵上了,“他放完东西,直接当着老赵的面问‘祁燃同学今天来了吗?’你是没看见老赵那表情!太精彩了!”
祁燃猛地抬起头,眼底还带着刚睡醒的红血丝,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然后呢?”
“然后老赵就说你来了呗,沈止羽点了点头就走了,啥也没说。”赵嘉树搓着手,眼神里全是八卦,“燃哥,你说他这是啥意思?真要跟你较劲?还是……他真对你有意思啊?”
“滚!”祁燃一脚踹在赵嘉树的椅子腿上,力道大得让对方差点摔下去,“再瞎哔哔,我把你舌头捋直了塞回去!”
赵嘉树摸着腿龇牙咧嘴,却没敢再追问,只是那探究的眼神,跟粘在祁燃身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一上午的课,周围总有人用眼角余光瞟他,窃窃私语的声音像蚊子似的嗡嗡响,“沈止羽”“祁燃”“辅导”这几个词,总能精准地飘进他耳朵里。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惊讶里掺着看好戏,说不定还在背后打赌,他祁燃啥时候能跟年级第一扯上关系。
“妈的。”祁燃在心里骂了句,手里的笔被他转得飞快,最后“咔嗒”一声,笔芯断了。
午休铃刚响,他就拎着外套冲出教室,直奔实验楼后面的废弃小花园。这里少有人来,是他躲清净的老地方。
他靠在石凳上,摸出烟盒,刚抽出一根,还没来得及点,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格外清晰。
祁燃的动作顿住了。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阴魂不散是吧?”他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
沈止羽没接话,径直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个浅褐色的牛皮纸文件袋,看着比昨天那个米白色的厚了不少。他的目光落在祁燃手里的烟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却没多说什么。
“给你的。”沈止羽将文件袋递过来。
祁燃瞥了一眼,没接,嘴角勾着冷笑:“又是什么新花样?战书改手写了?”
“是数学笔记,还有基础题型归纳。”沈止羽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从高一到高三的重点都整理了,我手写的,比昨天的打印稿详细些。”
“我要这玩意儿干嘛?”他把烟夹在指间,语气冲得很,“擦屁股都嫌硬。”
沈止羽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无奈,快得让人抓不住。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没收回手,反而往前递了递,“要是不想看,也可以像昨天那样,用它垫着坐。”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了祁燃的痛处。
昨晚的窘迫瞬间涌上心头,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文件袋,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像是刚从书包里拿出来。
“沈止羽,”他捏着文件袋,指节泛白,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耍我很有意思?”
“我没想耍你。”沈止羽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明,“我说了,我想帮你。”
“帮我?凭什么?”祁燃往前逼近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看清沈止羽睫毛的影子,“就因为你是年级第一?闲得蛋疼?还是觉得我可怜啊?”
最后那几个字说出口,祁燃自己都觉得刺耳。
沈止羽沉默了几秒。
风吹过,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动了动。
他看着祁燃泛红的眼眶,看着那里面藏着的愤怒和戒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祁燃,不是可怜。”沈止羽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祁燃从没听过的认真,“是因为我见过你一个人站在走廊尽头,盯着成绩单发呆的样子。不是因为考得差,是因为……好像没人在意你考得好还是差。”
祁燃浑身一僵。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一次月考后,他没像往常一样把卷子揉了扔掉,而是鬼使神差地站在走廊里看了会儿。就那么几分钟,居然被沈止羽看见了?
“我还见过你喂学校后门那只瘸腿的流浪猫,把午饭分它一半,自己去小卖部买最便宜的面包。”沈止羽接着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笃定,“还有一次,有人找赵嘉树麻烦,你明明能躲开,却还是挡在他前面,额角被打了一下也没吭声。”
他一桩一件地说,没有夸张,没有渲染,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那些连祁燃自己都快忘了的小事,居然被沈止羽记得这么清楚。
“还有……”沈止羽顿了顿,目光落在祁燃紧攥着文件袋的手上,“你上次在玩消消乐,通关的时候,嘴角翘了一下,虽然很快又压下去了。”
祁燃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得像个透明人,没人会在意他做什么,可现在,有人把他那些藏在角落里的瞬间,一一捡了起来,摆到了他面前。
“所以,不是可怜。”沈止羽的目光灼灼,那层平日里的清冷好像融化了些,露出底下的温度,有点烫人,“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想靠近一点,看清楚一点。这个理由,够不够?”
祁燃的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沈止羽的眼睛,干净、坦诚,没有一丝嘲讽,也没有一丝怜悯。那些积攒了一上午的怒火,还有戒备,在这一刻,居然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他捏着文件袋的手,慢慢松了些。
沈止羽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松动,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给了他喘息的空间。
“笔记你拿着,看不看随你。”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淡,眼神却依旧温和,“放学后,图书馆三楼,老位置。我会等到六点半。”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离开了。
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背影依旧挺拔,却好像比昨天多了点什么,不再那么遥远。
祁燃僵在原地,直到沈止羽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坐回石凳上。手里的文件袋还带着温度,沉甸甸地压在腿上,像是压着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文件袋,粗糙的纸面上,还留着沈止羽手指的痕迹。犹豫了半晌,他还是烦躁地扯开了封口的线。
里面是一摞笔记本,纸张是微微泛黄的道林纸,摸起来很舒服。最上面一本的封面上,用黑色钢笔写着一行字——“数学·基础概念与题型溯源(手写修订版)——致祁燃”。
“致祁燃”三个字,像是带着温度,烫得他指尖一颤。
祁燃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手指有些发颤地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工整的字迹,每一个公式都写得清晰,重点内容用红笔标了出来,旁边还备注着易错点,甚至连解题思路都写得明明白白。
他翻了几页,指尖拂过纸页,能感受到笔尖划过的痕迹。这哪里是笔记,分明是花了心思整理的复习资料。他甚至能想象出沈止羽坐在桌前,一笔一划写这些东西的样子,灯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又认真。
“艹。”祁燃低骂了一句,却没再像往常那样烦躁,反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住了,有点闷,又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他合上书,把笔记本放回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收好。烟早就被他忘在了一边,现在他满脑子都是沈止羽刚才的话,还有那本写着“致祁燃”的笔记本。
六点半。图书馆三楼。
祁燃看着远处的教学楼,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别去,装什么乖学生”,另一个却在不停催促“去看看又怎么了,又不会死”。
最后,他把烟盒塞回口袋,拎着文件袋站起身。
夕阳的光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
他朝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脚步有些迟疑,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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