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孩子成了他交谈的话头,赵端肃说了好一番,二人之间终于温缓起来。
他心底放松,瞥见妻子面上有笑,试探道:“下晌我回了趟东头村。”
孙染霜抬眸斜他一眼:“公婆让人传话了?”
“那倒不是。”赵端肃坐在她床前,摆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是我去的。一时想起寿哥三朝时,我家里连个像样的礼都没有,心里憋闷,所以回去问了问。”
孙染霜眨眨眼,见他不似作伪,有些心软:“你一个去的?怎么问的?婆母有没有打你?”
见他半晌不说话,心头生忧,卷起他靠自己一侧的臂膀衣衫,越往上,斑点红紫越发多了,一眼看出是被人掐了肉。
既心疼,又懊恼,索性摔了他胳膊:“你自己上赶着,活该!”
还不见他说话,她往他脸跟前移了移。
灯火辉煌,见他耷拉着脸,抿紧嘴唇,长长的睫毛颤颤,察觉出她在看,往旁边躲闪着,才又看清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挂一行泪。
“你怎么哭了?”她大惊。
一问,哭的人别过脸卷起袖子豪迈地擦了擦,而后一言不发,却挪近几分,伸长臂膀似孩童般搂在她腰间,侧脸贴在被上,盯着虚空发怔。
滚烫的鼻息落在肚上,隔着被子也能辨识出他的情绪波动。
孙染霜揉揉他发顶,声音不自觉放柔软:“又不是头一回打你。这一次是为了什么?房顶塌了?家门破了?还是二郎三郎又被赌坊的人捉了要剁手脚?”
怀里的人摇摇头。
她又无奈:“总不至于是让我去给婆母赔罪吧?”
下晌母亲抱怨时,确实说过本该让霜娘去赔罪的话。
可他脑子还不至于糊涂到什么都坦白,于是摇摇头。
“那为什么?因为你去询问寿哥的朝礼,所以生气?”
这一下,赵端肃缓缓地点了点头。
“母亲说寿哥小,压不住他们老两口的重礼。”
孙染霜失笑道:“只听说长辈重礼给婴孩镇寿,头一回听说爷奶的礼克孙子。”
赵端肃听出她的讥讽,有心回补什么。
可一张口,却发觉心下无力,什么都懒得说。
今日下晌在村里,父亲和两个弟弟归家后,一听自己说的话,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冷静过后,竟说要是孙家执意和离,必得拿出一份厚重的安身钱,否则就闹得孙家再无宁日!
要的是给他赵端肃的安身钱吗?
他想了一路,归到灯烛通明的孙家时,心下惶惶。
一行眼泪,三分作态七分伤心。
妻子温柔款款,赵端肃忆起爹娘,眉峰蹙得更紧。
“霜娘,我...”
他支支吾吾,从温软的怀中退出来,仰起头在她面上轻贴了下,“我往后只有你了。”
孙染霜愣怔了下,心说:阿娘和二娘的三言两语竟真能动摇丈夫的一颗歪心?
面上一触即分的温热、灯火之下他诚挚的爱意、自产后冰凉的手握在他温暖的掌心......
她看在眼里,顿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解脱感,几乎眼含热泪,抖着嗓子:“你有我,还有我们的寿哥。”
赵端肃侧脸贴在她掌心,浮现出笑意:“霜娘,你放心!”
他郑重保证起来:“只这最后一回。最后一回应了我爹娘的请,再往后,我就与他们一刀两断,从此桥归桥路过路,一心守着你和寿哥!”
如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尾,她缓缓闭上眼睛,无法控制地咬紧牙关。
在这一瞬间,泼天的失望和悲伤从里到外,刀子般割着心头,所有的美好期盼灰飞烟灭,因强压着愤怒整个人几乎颤栗起来。
“你究竟...你究竟有没有心?!”
最后一回?又是最后一回?
这样的谎话究竟要哄骗自己到何时?
她不由想起方才他温柔的面容、那股透着真的脆弱和伤心、还有依偎在自己怀中时认命般的哀怨...
“我当真了!”
她撕心裂肺地低吼起来:“我以为你是真心要改!”
所以心疼他的无奈、可怜他生身爹娘豺狼般对他的贪婪和索取、“我爱你、敬你、护你,怎就换不回你疼惜我一分?!”
“霜娘,我没...我不是...”
他欲辩解。
可她一巴掌猛然挥在自己脸上,力气大到髻发凌乱,响声惊动外头伺候的人。
金媪婆大步冲了进来,一肩头撞开愣看的赵端肃,扯住她发疯般挥手自扇的动作,急切地出声:“娘子莫哭!有老爷和夫人在,绝不会委屈了娘子!”
不提也罢,既说起,孙染霜想起往昔双亲因自己执意与赵端肃成亲,一并引发后续诸多烦恼,眼泪落得更快。
她哽咽着,喊住要跑出去通风报信的下人。
“别去,别让阿父和阿娘不安生。”
她眼眸里含着泪水,良久才缓缓看向茫然的赵端肃。
“这一回,你又想从我这里拿走多少银子?”
他仓促否认,总觉得不应再说,可满屋子人盯他似仇人,容不得他推迟。
“不要银子。”
“只签一份与家中药材铺子生意的契单,约定几样药料的进货。”
他伤心爹娘不为他着想,心底也确实生了与他们切割的念头,但生养血脉之恩岂能说断就断?
爹娘下晌也说了,谁家药材不是进,怎么就不能进赵家药田?
这也在理不是?
“霜娘,你信我,真的是最后一回!只要这事儿成了,往后两家只论生意。”
孙染霜只听得失望越浓。
“从始至终是我太蠢,信你一次又一次,如今才辨认出你也是个蠢货。”
相识至今,她头回说这般重的话。
赵端肃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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