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有些天赋的英才都自负,李恪是,沈北陌更是。
就凭他单刀入大楚腹地窃取布防图在前,孤身潜入探查楚营在后,都充分表明,这是个仗着身手喜欢逞勇斗狠的单刀刺客。
贺霄也正是看穿这一点,才能洞悉他的意图。
一个将军,尽管再如何厉害,亲自去冲锋陷阵,原就是不合格的。
“谁说我就输了,你说算就算?”沈北陌一声嗤笑。
贺霄也不逞口舌之快,挥手道:“拿下,生死不论。”
周围士兵举着长刀一拥而上,沈北陌在瞬间反踢出后背铁枪,横扫一棍砸翻了最近的一人,她也不恋战,兵器只做开路用,脚下步履灵活刁钻,明显就是练过一些特殊的江湖步法,绕得好几个士兵前后相撞,反倒自乱阵脚。
贺霄看出了他逃跑的意图,当即一步大跳下去亲自加入战局,他步下生风堵住了最优的路线,然那黑衣蒙面的刺客却并没有试图往营外的方向突围。
沈北陌迂回一绕翻上军帐顶端,腕间射出钢丝将自己吊上树梢,凌空而上似起飞的鬼影,瞬间就避开了绝大部分的追击士兵。
就在这时,她整个脊背窜上寒意,后背心一阵凌厉罡风袭来,显然贺霄的步法并不输她分毫,在速度上她占不到什么优势。
沈北陌在他的掌劲上吃过大亏,那将养半月才恢复过来的脏腑绞痛连军医都束手无策,她连滚带爬翻撞滚落,宁愿摔下树去也好过接他掌风。
贺霄步步紧逼,死咬着前面逃窜的背影追杀,越是见他莽撞,贺霄心里就越是替那位姑娘不值,这般鲁莽行事,全靠一腔孤勇,何德何能叫格兰玛莎倾心。
沈北陌被贺霄逼下山坡去,男人猛地一掌错劲打在树上,整个枝干喀拉一声从里面被震开,他顺势一脚飞踢,将身形不稳的沈北陌踹进了水潭中。
水面震荡起层层涟漪,很快上方举着火把的士兵们也涌了下来,纷纷将水潭围死。
贺霄慢条斯理抽出长刀,只等着水下的人冒头出来。
涟漪越荡越开,最终归于平静,众人没等到出水的敌人,却是倏然一条鬼魅般的大蛇向上蹿涌一口咬住了上方枝干。
士兵们皆是一惊,等再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大蛇,分明就是一条钢筋铁甲勾成的铁鞭!
“是千机伞!!”有眼尖的士兵惊叫出声。
拿回自己兵器的沈北陌整个人的气势都不同了,她借力破出水面,意气风发不可一世,于半空中横甩铁鞭逼退岸边众人,借着上冲的力道倒踩在枝干上,将自己一脚蹬出,照着贺霄的头上跳去。
铁鞭在半空中被她甩动变形,凌空砸下来的气势像是要把贺霄活活砸成烂泥。
男人也不敢托大跟这般不知深浅的神兵交锋,疾行一滚躲避,但这堪称机变兵王的千机伞显然道行不止于此,他甚至听见铁片割碎夜风的呼啸声,还有里面的机簧迅速挪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沈北陌是气急了,一占上风便是穷追猛打,她人落地的那一瞬间,铁鞭上的每一块铁片都彻底炸开,处处皆是锋利刀轮,抡动间整个夜空都响彻着杀伐之声,方圆十来尺无一人敢近身,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她与贺霄之间的形势完美对调,一追一逃,皆是将对方往死路上逼。
大楚军营里灯火通明,那诡异兵器再加上沈北陌三个字在战场上的凶名实在太盛,早就在大楚军中传得有些妖魔化了,见过的没见过的都是闻风丧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三军主将被原本就快被俘虏的敌人追杀,却是无人能插足这两大高手的战圈。
贺霄脚下功夫极好,窜进丛林中后面的小卒根本没人能追得上,他深知这邪门兵刃最是需要足够的空间去活动施展,专往树木之间闪避,阻碍沈北陌的发挥。
最初的震撼之后,士兵们也终于是回神想到了法子克制,纷纷开始搭弓射箭,不管准不准,先冲着敌人瞄过去再说。
沈北陌箭步窜上军帐顶端,也没再往那密林里追,她迅速抡动铁鞭,走位的同时也完成了机簧的移动,千机伞再次灵活紧扣成了铁伞的模样,绞动间呼啸声更盛,轻易就卷掉了无数羽箭。
她灵活跟着铁伞旋身挪动,转动着将伞柄扛在肩上落定,边缘锋利的伞刃正好将天上的圆月切割开一分为二,立于帐顶,倨傲轻狂。
“我自负?”沈北陌这一架打的舒坦极了,亢奋指着贺霄的鼻子记仇反问:“是谁自负。”
箭雨让贺霄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他胸膛起伏着,沉默凝视着帐篷上那个气焰嚣张得快要烧起来的男人,还有他肩上的那把凶悍的铁伞。
千机之名,果真名不虚传。
沈北陌这口恶气总算是舒出去了,也知道见好就收,毕竟是人家的大本营,没再惦记粮仓,撂完这句之后便再次挥动铁伞,借风滑进山林间,窜走了。
不多时,被佯攻引出去的李恪带人策马赶回,一听沈北陌三个字就气冲脑门,就凶神恶煞倒提着鬼火刀要来找他干架,却是扑了个空,只看到了正在收拾残局的一众士兵。
“二爷!那沈北陌跑了?”李恪气冲冲进门,见军医正在给贺霄包扎手臂,登时一愣,“二爷您受伤了?”
油灯下的男人神情极其冷静,沉声道:“不碍事,皮外伤。”
军医光看伤口都是忍不住后怕道:“将军这几日注意别沾水,这兵器实在锋利,只是擦碰都能切出这么深的刀口,若您慢个一星半点,只怕手臂就难保了。”
这话没惊着贺霄,倒是吓着李恪了,登时冲上前来询问:“不会影响二爷日后练武吧?”
军医道:“小李将军放心,只要好生休养,便能痊愈。”
军医离开之后,贺霄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二爷,你跟那沈北陌交手了?是他伤的你?”李恪问道,“他一个人来的吗?怎么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会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他应该是特意回来拿千机伞的,那日在山谷里他将伞.兵沉在了水潭里没能带走,可惜我们一直没发现,错失良机。”
李恪一脸惊讶,显然也是懊悔万分,“那真是可惜了,这等神兵,若能缴获……”
“千机伞这种东西,不是拿在谁手上都有一样威力的。”经此一战,贺霄对沈北陌这个人也重新有了相当的肯定与重视,“撇开心性策略不谈,能将伞.兵练得如此臻化境地,是个相当可敬的对手。”
他缓慢转动着手臂,盯着纱布思考道:“有什么办法,能克住他的灵活性就好了……”
灼灼烈日将树叶都烤得卷曲起来,除了大凤山上的军队之外,楚军还分了一部分兵力压阵在一线峡口,两条线路不管是打通了哪一条,都能顺利将南邵收入囊中。
是日清晨,沈北陌撸着袖子正带着将士们加铸栅栏墙,楚军占领的大凤山的高地,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要防着他们出些鬼点子从上坡砸些滚石之类的玩意下来。
异族人不怕晒,其他几个将领这两个月的烈日下来人都黑了一圈,沈北陌变化却是不大,不戴恶鬼面的时候,在一帮子糙老爷们中间,多少显得有些细皮嫩肉的。
但她身上那股子悍劲这几年是越来越盛了,样貌再如何俊逸漂亮,只要一个眼神扫过去,就能盯得人汗毛直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能察觉到她身上那种神秘危险的气味。
“将军,斥候来报,楚军分了一小支二十来人的骑兵,往西北坡去了。”前线的哨兵风风火火赶回来报信。
“西北坡?”沈北陌蹙眉,大凤山的西北坡漫山遍野长的全是蝴蝶针,别说是楚军这种没见过的外地人了,就连南邵最有经验的那些老神医,一辈子上山采药都是要避开西北坡的那片玩意。
“千真万确,就是西北坡,还带了两大车黑布蒙着的东西,看防护措施,里头八成是火油。”
钟子柒听到这看向沈北陌,猜测道:“怕是看中了西北坡地势,要烧出路线来。真是没见识过蝴蝶针的厉害,也不想想,为什么咱们能放心大胆薄弱防守西北角。”
“他要送礼,我还有不收的道理。”沈北陌将肩上的大斧子甩给身边的将士,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利索地招手点人:“神策军魑字队的跟我走。”
大凤山的西北坡前,李恪一个大喷嚏打出来,鼻头已经快被他给揉红了,赶紧又再将防护面罩拉紧了些。
他嫌恶道:“南邵山里净长这些稀奇古怪的鬼东西。”
车轱辘压过草叶,一株株蝴蝶草针挺立在山林间,不过膝盖般高,花冠上没有花瓣,长满了白色绒状的小针,因为太轻了,稍微一点气流涌动就能飞起来,转悠着像高高低低的蝴蝶。
这种草针上面沾着花粉,飘起来连空气中的气味都让人鼻子眼睛直痒痒。
李恪打马凑近前面的贺霄,询问道:“二爷,他会来吗?”
贺霄骑在马背上,玄黑的劲装越发显露了他极具力量的体魄,一张黑面罩蒙在口鼻之上,越发显得目光深沉危险,“这种小规模对抗最能发挥单兵优势,他能忍得住?”
李恪深以为然,手里的刀都要跟着躁动起来了,“是,沈北陌那沉不住气的性子,必定上钩。”
“不怕他不来。”贺霄的状态比李恪沉着许多,扫了眼黑车里的东西,冷静道:“关键的是引蛇出洞之后能不能掐得住七寸,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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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谁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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