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到学堂,我走得比往日更慢。布袜里新缠的脚像是被烙铁烙过,每步都踩着灼热的痛。石海霞照常在巷口等我,见我步履蹒跚,便要来搀扶。我慌忙侧身避开,手心里沁出薄汗。
"你的脚还没好利索?"她蹙着眉问。
"前日又崴了一下。"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新浆的鞋帮硬挺挺立着,在雪地上留下比旁人更浅的印子。
这几日我变得格外安静。国文课上先生让朗诵《木兰辞》,念到"万里赴戎机"时,我忽然想起自己连操场都去不得。算学课时,脚疼得让人坐立难安,只能在凳子上悄悄挪动。倒是先生们都说我转了性子,夸我"贞静娴雅"。
礼拜四夜里,阿妈照例给我解裹脚布。这次布条松开时,竟比上次又多出一指宽。阿妈把布条在炕上铺平,用手丈量着长度:"现在刚够缠七层。等往后缠到十三四层,这布条还得再长一尺。"
我望着那卷越缠越长的布条,心里泛起奇异的欢喜。层数越多,缠得越紧,脚自然越小。这道理简单得像打算盘,疼痛不过是该付的银钱。
"等到缠满十四层,"阿妈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就该给你准备嫁衣了。"她说着拿起针线,开始缝新做的睡鞋。鞋面上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得像春雨。
礼拜五的体操课,我早早去教员室告假。女教员正在整理操衣,听说我脚伤未愈,叹道:"你这伤拖得久了,要不要请西医看看?"我慌得连连摆手:"不得事,养养就好。"
回教室的路上经过操场,看见同学们正在学新操。石海霞站在第一排,白衣黑裙在风中飞扬,一双天足稳稳立在雪地里。她朝我挥手,嘴唇张合像是邀我同去。我摇摇头,扶着廊柱慢慢走开。
窗玻璃映出我的身影:月白衫子配着墨绿长裙,裙摆下露出尖尖的鞋头。这模样让我想起年画上的古典美人,只是美人不会疼得冒冷汗。
放学时,石海霞追上来塞给我一包药粉:"我阿妈说这个治跌打最灵。"我捏着药包,忽然想起小时候我们一同爬树掏鸟窝,她总是抢着爬最高的枝桠。如今她的脚还能攀高爬低,我的脚却连站着都疼。
夜里洗脚时,我仔细端详这双正在变化的小脚。脚背弓起的弧度愈发明显,四个小趾紧紧贴在脚心,像是天生就长在那里。阿妈给我涂药时,发现脚踝处磨出了榆钱大的水泡。
"明日缠松些?"她问。
我摇摇头:"不是说越紧越好么?"
窗外飘起雪花,我套上睡鞋,把脚垫在枕头上。疼痛像潮水般阵阵涌来,我却在这痛楚里品出些许诗意——仿佛自己正化身古画中的仕女,踩着莲步,一步步走向那个被无数人赞美过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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