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 79 章

道长姐姐扶着我进了一间素雅的厢房,屋里只摆着一张木板床、一张八仙桌和两把木椅,墙角燃着一支清淡的檀香,烟气袅袅,倒让人心里少了几分躁乱。她转身去院里拎了铜盆,倒上温热的水,端到我脚边,轻声说:“丫头,泡泡脚,我看看伤。”

我却像被抽走了魂魄,抱着膝盖痴痴地坐着,眼皮都懒得抬。脚上的疼早已麻木,心里的窟窿却越来越大,什么梳洗上药,什么伤痛,都抵不过那份沉甸甸的愧疚 —— 我连吴家的香火都续不上,这双脚护得再金贵,又有什么用?

道长姐姐没再劝,只是蹲在我脚边,伸出微凉的手,轻轻解开我弓鞋的鞋带。她的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物件,可磨破的鞋尖早已粘连着血渍,一动便牵扯着伤口,我却依旧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弓鞋被轻轻脱下,露出里面浸透了血的白袜,袜尖早已磨破一个洞,红肉隐约可见。她又小心翼翼地褪去袜子,最后伸手去解缠脚布 —— 那层层叠叠缠了十余年的白布,此刻硬邦邦的,沾满了血痂和尘土,与皮肤粘得紧实。道长姐姐顺着缠裹的纹路慢慢撕扯,每扯一下,都有细碎的血珠渗出来,我却像看别人的脚一般,眼神空洞,毫无反应。

缠脚布尽数解开,那双脚终于暴露在空气中 —— 曾经我视若珍宝、引以为傲的二寸九分金莲,此刻早已没了半分精致。脚尖磨破了好大一块皮,红肉外翻,血痂与破损的皮肤粘在一起,泛着狰狞的红;原本圆润的脚弓因长期缠裹和连日奔波,青一块紫一块,泛着病态的青紫;四趾被硬生生蜷曲在脚心,趾甲嵌进肉里,藏着污垢和血渍,最末的小趾甚至磨出了一个化脓的水泡,轻轻一碰便有黄水渗出;整个脚面肿胀不堪,与纤细的小腿形成刺眼的对比,哪里还有半分 “玲珑体面” 的模样。

道长姐姐看着这双惨不忍睹的脚,眼底掠过一丝疼惜,却依旧没多问,只是将我的脚轻轻放进铜盆里。温水漫过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却依旧木然,仿佛这双脚不是长在我身上一般。她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水,一点点擦拭着血渍和污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去花瓣上的露珠,又从抽屉里取出一瓶药膏,用指尖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在磨破的伤口和化脓的水泡上,药膏清凉,稍稍缓解了痛感。

她又取来新的白布,按照缠足的规矩,从脚尖开始,一层层缠裹得紧实却不勒脚,既护住了伤口,又维持着脚的形状。全程我都像个木偶,任由她摆布,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丝波澜 —— 曾经我为这双脚吃了多少苦,费了多少心,每日里精心打理,生怕有半点损伤,可如今它变成这副模样,我竟连一丝心疼都没有。

道长姐姐收拾好铜盆,又给我倒了杯温水放在桌上,便轻轻带上门出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我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床沿,不吃不喝,不言不语。桌上的温水凉了又换,换了又凉,道长姐姐每日都会来看看我,却从不劝我进食,只是偶尔添上一炷香,或是默默收拾桌上的碗筷。我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窝深深凹陷下去,嘴唇干裂起皮,原本红润的脸颊变得形容枯槁,浑身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依旧守着那份麻木,不肯松口。

第四日清晨,道长姐姐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汤,坐在我对面,轻声开口,声音像檀香一般温和:“丫头,万物有常,得失皆是缘。你心里的苦,是执念,也是命数。这乱世之中,人能活着,便是最大的福气。你若总揪着不属于你的责任不放,耗垮了自己,反倒辜负了那些疼你的人。”

她顿了顿,又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是你不够好,也不是你亏欠了谁,只是时运如此。你守着礼教,尽着本分,已是不易。执念如绳,缠得太紧,只会勒死自己。不如松开些,看看身边的人,看看这天地,活着,便有盼头。”

她的话不疾不徐,没有半句指责,却像一股清泉,慢慢淌进我心里那片干涸的土地。我怔怔地看着她,眼泪忽然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不是之前那般撕心裂肺的哭,而是无声的落泪,一滴接一滴,砸在衣襟上。

道长姐姐将米汤递到我嘴边,轻声说:“喝点吧,身子垮了,什么都无从谈起。”

我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传来一阵刺痛,却还是顺着她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起了米汤。温热的米汤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我那麻木的心,渐渐有了一丝知觉。

自那以后,我每日跟着道长姐姐听经悟道,她教我 “顺其自然”,教我 “放下执念”,虽不能全然释怀,心里的愧疚却渐渐淡了些。我不再整日枯坐,会跟着她在观里散步,看院里的草木抽芽,听晨钟暮鼓,心境慢慢平和下来。

转眼一个月过去,我看着镜中渐渐恢复气色的自己,终于下定决心下山 —— 无论如何,那些疼我的人还在等我,我不能一直躲在这里,逃避自己的责任。

走出土楼观的山门时,晨雾尚未散尽,阳光透过薄雾洒下来,带着几分暖意。我刚走下石阶,便看见不远处停着一辆骡车,阿大和吴明泰正站在车旁,目光直直地望着山门。

阿大瘦了许多,原本乌黑的头发添了好些白丝,眼角的皱纹也深了,背似乎都有些佝偻,不复往日的硬朗。他看见我,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走上前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娟子,你可算出来了!”

吴明泰也快步跟上,他眼底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显然是许久没睡好。他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扶我,又怕碰疼了我,犹豫了一下才轻轻握住我的胳膊,声音沙哑:“走,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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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花落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