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鸢醒来之时,外面天已大亮,但山洞中仍是暗沉。
楚鸢揉了揉刺痛的头顶和麻木的手掌,撑着无力的身子,小心翼翼地穿过错落的棺木,走到洞口。
只见外面晴空万里,却偶尔刮起一阵风,将地上的枫叶吹起一个旋儿,又将它们吹到崖底。
昨晚那个玄衣少年已经不见影踪,楚鸢走到枫树下,探身看了眼深不可测的崖底,又回头看了眼黑森森的洞穴,一时迷茫不已。
她穿着绯色对襟襦裙,外披红色对襟绣花夹袄,脚上穿着一双桃色棉靴,靴子上还缀着点点桃花。往日娇柔清丽的小脸此时愁眉不展,一双水汪汪的清澈大眼写满了哀伤。
她用手摸了摸顺滑的衣料,嘴角勾起自嘲的笑。
她身为国子监司业楚青松的幺女,虽说不受宠,可再怎样她也是他亲生的女儿。只是没想到“活着”的时候都没穿上几件好衣服,“死”时却穿得如此体面。
她站在悬崖边,想着要不直接跳下去一了百了,可又想着这样就真遂了楚青松的愿了。
可是不跳下去,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
她自幼没了母亲,由乳娘拉扯长大到十二岁。还没来得及孝敬乳娘,竟被生父献祭了。
她靠着枫树坐下,双手抱着膝盖,小脸搁在膝盖上,眼泪不自觉地啪嗒啪嗒糊了满脸。
哭得迷迷糊糊时,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长靴。
她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花看到了昨晚的玄衣少年。
她掏出手帕擦掉自己脸上的眼泪,惊喜地喊道:“大哥哥!”
少年斜晲她一眼,冷冷道:“别蹲在这挡路。”
楚鸢连忙起身,可惜蹲久了腿麻,起身时腿一软,跌在少年身上。
少年嫌弃地推开她,径直走向山洞。
楚鸢稳住身子,也跟着走了进去。
少年坐在昨晚坐的石墩上,楚鸢走过去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也不说话。
少年像是默许了她的存在,并不赶她走,还将几个野果丢在她面前。
楚鸢开心地捡起野果,酸涩的口感引得她小脸皱成一团,但吃完没多久又有股回甘,口中生津,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楚鸢慢条斯理地吃完少年丢给她的所有野果之后,轻声说了句:“谢谢”。
少年恍若未闻,从袖口里掏出一条即将断裂的黑色腰带,问她:“会缝吗?”
楚鸢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
少年从山洞的石床那里取出一盒针线,连同腰带一并交给她,说了句:“帮我缝好。”
就又出去了。
楚鸢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山洞里仿佛要吃人的黑棺,心头害怕不已,于是悄然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少年察觉到她的靠近,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继续走了。
楚鸢见少年没有让她回去,于是放心地跟在少年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跟他去打猎。
少年埋伏蹲守猎物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缝补腰带。
烈日高悬之时,楚鸢早已将腰带缝好,少年也收获颇丰。
二人并肩回到山洞,烤了只野兔。
楚鸢以前从不吃这种做法的野兔,只觉荤腥。可是没想到今日一尝,竟别有滋味。
她与少年一起吃得很尽兴,餐后少年接过她缝补好的腰带,换下了腰间的荆条。少年接过楚鸢递过去的腰带,就像某种交接仪式,像是接受了楚鸢的存在,默许楚鸢留在他身边。
楚鸢就这样与少年一起住了下来。
在朝夕相处中,她得知少年名为凌颂,是凌云宗宗主凌耀的大弟子。
她居于深闺之时,在话本子中看过凌云宗的解说,说凌云宗以剑术立宗,是众多宗门世家的楷模。
听说凌颂是因为犯了错,才被师父丢到后山面壁思过,他已经被丢到这里一个月了。
具体犯了什么错,少年不说,楚鸢便不问。
在这一个月里,他白天就出去打猎或摘果子,晚上就住在这个山洞里。
楚鸢跟着凌颂住在山洞里又过了一个月。
因为被关在棺木里活埋好几个时辰,楚鸢自此怕黑、也怕一人独处。凌颂是救出她的人,又是她眼下能看到的唯一一个活人,所以她无比依赖他。
她整日寸步不离地跟着凌颂,哪怕凌颂脸再冷再臭,只要他没赶她走,她就装作没看见。
委屈得不行的时候,楚鸢也不说话,就一个人无声地掉眼泪。
凌颂见她年纪尚轻,又动不动就哭,所以时常心软,对她的态度也柔和了些。
所以除去解手和沐浴,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就这样,凌颂竟也习惯了她的存在,偶尔也会主动同她讲话。
从凌颂口中,楚鸢得知这个山洞原是一座废弃的山神庙,矗立在后山的山腰处。
关于这座山神庙还有一个传闻。
传闻,一个樵夫意外猎到一只山鸡,路过山神庙时突逢大雨,于是进洞避雨。
谁成想,洞里的山神竟然开口说话了。
说以活物祭他,就能满足来者一个愿望。
樵夫半信半疑,说以山鸡祭他,希望得到十两黄金。
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山鸡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两黄金。
樵夫兴高采烈地带着黄金下山,带着这个消息大肆宣扬,没过多久就有人在陡峭的崖壁上搭了天梯。
天梯虽险,但总有不怕死的人带着各种活物攀爬,换取心中所想。
不少人因此失足跌落悬崖,凌云宗宗主得知此事后,为避免更多人失足而亡,便派弟子斩断天梯。
但天梯被斩断,人的贪念却没有被斩断。
依旧有人偷偷摸摸上山,以物换物。
有些熟悉这座山的樵夫和农夫甚至还以带路谋取生计。
起初这些人还只是祭祀家禽野味等活物,不知从何时起,有人为了换取难不可得的东西,开始祭祀活人。
他们将活人封在棺中,将棺木扛上去之后向山神倾诉自己的愿望。
楚鸢就是这样被自己的生父献祭给山神。
她不知道楚青松用她换了什么愿望,她也不想知道。她这位道貌岸然的父亲,自从他把她献祭之后,她就彻底与他断了父女情。
山洞外寒风呼啸,楚鸢躺在石床上,看着青石铺就的洞顶,不解地问出困扰自己多日的问题:“颂哥哥,你睡着了吗?你说山神也会需要凡物吗?既是神仙,为何需以活物祭祀?”
山洞的石床很大,楚鸢睡在一端,凌颂睡在另一端,二人中间放着那口三腿陶锅。
凌颂像是已经睡着了,并不搭理她。
就在楚鸢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她听到凌颂的声音传来:“不是神,是人。”
楚鸢从石床上支起身子,好奇地问道:“何人?”
凌颂:“不知。”
楚鸢:“……”
山洞重新陷入安静,楚鸢也不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两人飞到了对面的云空山。
凌颂虽话不多,但楚鸢总能从凌颂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自己想了解的信息。
例如,她得知山神庙所在的山叫凌空山。
对面那座山叫做云空山,两座山隔空相望,住的都是凌云宗弟子。
但是后山是禁地,除非像凌颂这种被罚关在后山的人,其他凌云宗弟子均不得踏入。
正因如此,楚鸢与凌颂二人倒也落了个清净。
他们晚上住在凌空山的山神庙中,白天有时也会去对面的云空山打打猎或拾掇些柴火。
凌云山和空云山之间没有天桥,两山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凌颂轻功很好,往往都是揽着楚鸢直接飞到云空山。
云空山的后山是一片柳树林,现在已是冬天,柳树早已枯萎,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和灰棕色的柳枝。
二人像往常一样,拾了些柴火便打算走,但今日却有些异常。
楚鸢弯腰拾柴火之际,不知谁从背后将一块石头砸在她后背。楚鸢吃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穿得毛茸茸的少女正气鼓鼓地盯着她。
楚鸢愠怒地开口:“你是何人?为何打我?”
少女走到她跟前,说道:“我还想问你是何人呢,你为何会跟大师兄在一起?”
楚鸢心道:原来这是凌颂的师妹。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凌颂。
那少女见她看向凌颂,更是来气,直接走到凌颂与楚鸢二人中间,面朝凌颂背对楚鸢,挡住楚鸢的视线,质问凌颂:“大师兄,你说,她是谁?”
凌颂眉头一皱,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答话。
少女听罢,生气地跺脚,转过身问楚鸢:“你自己说,你究竟是谁?”
楚鸢如实相告:“我叫楚鸢。”
少女双手叉腰,朝着楚鸢走近一步:“你为何会出现在凌云宗的禁地?又为何会和大师兄在一起?”
楚鸢一时真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那你就长话短说!”少女生气地朝楚鸢又走近一步,吓得楚鸢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少女见状,伸出手想推她,却被凌颂一把拦住:“凌灵,够了。”
凌灵见凌颂护着楚鸢,瞬间委屈地红了眼:“我见师兄被关在后山两个月,心里实在挂念得紧,特地私闯禁地来看你,结果你居然跟别的女人混在一起!”
凌颂冷然道:“你才多大,天天男人女人的。还有,我让你来了吗?”
凌灵听罢,拉着凌颂的胳膊,直接哇哇大哭起来:“大师兄,你就知道凶我!”
楚鸢还是头一次见这种场景,她以前被养在深闺,一举一动都要保持大家闺秀的风范,就连哭都不能哭出声音。
凌颂见状却丝毫不意外,他冷漠地甩开凌灵的手,说道:“既知这是禁地,你就赶紧回去。”
凌灵听罢,竟直接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外衫上沾满了落叶也不在意,大哭大喊道:“我就不回去,我也要被关禁闭,我也要留在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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