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瑞·泰尔挣扎的举动骤然停下，两行清泪溢出眼眶。
精灵连苦闷地哭泣时，都是生辉的。滑进公生明的掌心，冰凉苦涩，和他的语气一样。
“大人，我没有选择了，要么整个种族消亡，要么择一存活。”
昭轻声开口：“是精灵在第五次末日后，出现的精神病症吗？”
菲瑞·泰尔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宛如待戮的天鹅，他字句咬牙：“是，你也来看过，你告诉大人，除了彻底毁灭，还有什么治疗办法？”
外围的人偶在昭的操控下，一举一动仍精确无比，配合、围剿、攻击。他眼神一暗，承认：“是我的能力问题。无论‘入梦’或是‘精神潜行’，我未能找到病因。”
菲瑞·泰尔哼笑一声：“Light，不要装作在意的样子，但我不会怪你，多亏了你，我找到了新的方向。”
“通过精神潜入将病症转移至暗精灵身上，只是受污染的灵魂无法再入圣树根系，所以，我用了别的办法，留下他们。”
菲瑞·泰尔扯开上衣，露出爬满黑色纹路的胸膛。
“我吃掉了他们，我即是他们，我背负他们的灵魂与血脉。”
那些蠕动的纹路，彷佛在吞噬正常的皮肤肌理。公生明沉默地摸上它们，满手黏腻。
“您说错了一点，大人。”菲瑞·泰尔狠心一划，伤口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近透明的粘稠液体，“是圣树在维持我的生命，我的性命与圣树相连了。”
“大人，请问，您要怎么救我呢？您现在，甚至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了啊。”
圣树链接着森林中所有生灵的灵魂。
它与菲瑞·泰尔产生联系后，他要施加影响，就更轻而易举了。
同时，他也在这过程中，难以逆转地成为“圣树”。
他们融合了。
“我可以救你，”疗愈魔法抚平伤痕，掌下的躯体不柔软、不温暖，公生明缓声道，“还可以带回暗精灵的灵魂。”
“我的孩子，你无需动摇我的意志，你的意志会成为我的意志。”
公生明并未借用塞壬的歌喉与梦魇的入梦，只是平铺直叙，这就是他认定、也能做到的道理。
伊凡眯起眼，双手抱胸，与昭咬耳朵：“公生明实在是太吃这套了，不是吗。”
昭手上力道一时失控，人偶“伊凡”用雷电劈焦了一大片精灵木。
“善妒不是美德，伊凡。”昭定了定心绪，“况且，我确实认为精灵族如今的状况有我的责任。”
“得了吧，你心里可没有表面上这么平静呀。”伊凡抬起手，搭上昭的肩膀，“你先前对菲瑞·泰尔的评价，我可还记着呢。你很少直接评价一个人阴狠，瞧瞧，就别装了吧，Light。”
人偶“伊凡”忽然手舞足蹈起来，周围精灵朝它投来疑惑的眼神，它夸张大喊：“没事！我没事！”
精灵们不由得心里略犯嘀咕：这位炼金术协会会长该不会有什么神经疾病吧？
丝毫不知自己已经被昭毁坏了形象，伊凡难得耐心十足地替昭分析起来。
“我呢，讨厌菲瑞骗我，你呢，讨厌他心口不一。”伊凡循循善诱，“拜托，这件事上我们不是情敌，是战友。”
昭不由自觉地分了神，随后摇了摇头：“伊凡，我想我分得清你是私仇公报……”
菲瑞·泰尔此时埋在公生明的怀抱里，泣不成声。先前强势、倔强的男人肆意流露着脆弱、令人怜惜的氛围，公生明单手拍着他的后背，在三人精神频道里传声：“外围情况怎么样了？”
昭回神，瞪了眼伊凡，回答：“收尾阶段了，行动总体很成功，有十七名轻伤者，无重伤及死亡。”
伊凡只觉无辜，耸了耸肩。
“很好，找借口撤离人偶，”公生明扶起菲瑞·泰尔，“伊凡，你有照顾伊芙的经验，带着菲瑞去清洗一下——不许打架。昭，跟我去圣树那儿。”
菲瑞·泰尔垂着头，泪珠挂在他的长睫上，几欲坠下。他安静地给自己拢上衣衫，听从公生明的安排，乖乖走到了伊凡身旁。
伊凡按了按喉结，不忍直视：“呕，你少来，我上过当了。”
“伊凡。”公生明无奈，“日后再解决矛盾吧，好不好？”
伊凡不情不愿地说：“是是，知道了。我也不会真让他死嘛。”
昭收回了人偶，拿出手帕，擦净公生明沾满粘液的手。
“明，我去照顾菲瑞会更好。”
“不行。”公生明反手握住昭，“你的心理没有伊凡稳定，会被菲瑞找到机会下暗示。”
昭微怔：“你没有信任他？”
指尖蹿出火焰，烧掉手帕，公生明笑了一声：“话有九分真，但他十分都在演，演一个‘菲瑞·泰尔’对我会有的态度。”
昭沉吟半晌，恍然：“他、不，它是圣树本身，真正的‘菲瑞·泰尔’早被圣树吞噬了？”
公生明呼气，吹走黑灰，说：“不一定。菲瑞远比你我所认知的要坚强，我更觉得是‘共存’。”
“吃掉暗精灵全族灵魂、延续光精灵生命循环。这两件事，肯定是他本人做的，他会没对后果没有心理准备吗？”
圣树葱郁，风吹过时树叶摩挲，像是林间亲切的絮语。
公生明曾折下奥丁的世界树的枝丫，于此植下，孕育出了第一位精灵。
孕育灵魂的过程实在缓慢，寂寞的精灵祈求白月与梦之神，赐予自己一位伴侣。
与塞西尔兄妹相同，他们是精灵姐弟，菲瑞·泰尔则是他们的后代。
“菲瑞长得很慢。”昭顿了顿，“伊凡就爱逗小孩——用你教他的戏法。直到你离世，菲瑞才长到精灵的平均身高，被圣树选定为族长。”
公生明伸出手，触及圣树粗糙的树干，入梦与精神潜行同时发动，入侵了一株植物的梦境与精神。
“菲瑞·泰尔……你在哪儿？”
“我来找你了。”
……
公生明猛地睁眼，掀开覆盖全身的枯枝落叶。
周身有着许多黑色的影子，他们远远地看着公生明，用古老的精灵语窃窃私言。
“是新家伙？”
“不，他不像‘我们’，更不像光精灵。”
“泰尔疯到乱吃人了吗？”
“不，泰尔在睡觉，很久没醒过了。”
“那他或许是心理医生？”
“不，泰尔下过群体性精神指示，严禁外人接近圣树。”
“你是只会说‘不’吗？”
“不、我是说，我不是只会说‘不’。”
这些都是暗精灵的灵魂，他们与菲瑞·泰尔共生已久，某种意义上，他们现在就是菲瑞·泰尔。
公生明收集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向黑影最稀少的地方走去。
那里摆放着一张木床，躺着位长发及地，双手放在小腹前的美人。
乌发如瀑，银发如光，肌肤细腻，眉高眼深，挺鼻红唇。
这才是公生明印象中美貌堪称第一的菲瑞·泰尔。
他在一呼一吸间，有黑气萦绕，公生明熟悉那东西——死者怨念，与悲愿哀梦成份相似，却是十足的一剂猛毒。
梅尔曾经的首要任务就是处理它们。
“好孩子、好孩子，这么久以来，镇压它们辛苦了。”
塞壬哼唱起净化的歌谣，唇舌吐出单词，吸走阵阵纠缠在菲瑞·泰尔体内的毒气。
黑气入体，愤怒地横冲直撞起来，五脏六腑被捣了个天翻地覆。公生明咽下喉中闷声，保持平稳的语调继续唱着歌。
“睡得够久了，好孩子，该用你真正的面目来面对我了。”
“菲瑞·泰尔。”
菲瑞·泰尔的气色越来越好，与之对应的，公生明的气息愈发萎靡。
“噗——”
最终，公生明喷出一口鲜血，歌谣中断。
体内的黑气似乎在兴奋地庆祝，公生明几乎幻听到它们尖利的嘲笑声：
“哟哟哟，这不是我们熟悉的朋友，白月与梦之神吗？”
“可不能这么叫他啦！区区人类，也敢瞧不起我们？”
“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弱了哈哈哈哈！”
闭嘴。
公生明狠狠拭去嘴角的血，口腔一片腥甜。
——“还想命令谁呢？没想到吧，这个小家伙就是我们为你精心设下的陷阱！嘻嘻！”
——“一点点引导，就能让他怀疑你这个不称职的神，哎呦，不是我说，你也太没威信了吧？”
——“现在可没有‘那些东西’帮你赶走我们了，我们要毁掉你！占有你！我们要活下去！”
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没想到？
公生明的眼皮有些沉重，太阳穴钝痛着，他扯起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笑。
我正需要你们呢，老朋友。
假装死掉的这些年，你们也挺憋屈的吧？
别客气，释放吧。
虽然不如悲愿与哀梦的组成有力，但你们也足够我恢复一点力量了。
——“什么？！”
怨念们齐齐错愕一瞬。
公生明抓住刹那，厉声喝道：“菲瑞·泰尔！”
床榻上的睡美人紧闭着眼，却快准狠地揪住公生明的领口，迅猛起身，重重撞向他的额头！
“砰！”
在精神潜行的世界里，菲瑞·泰尔再次动用潜行，为公生明压制住躁动怒吼的怨念黑气！
“唔……！”公生明拧眉，手掌按住菲瑞·泰尔的后脑勺，“醒了啊，乖孩子。”
菲瑞·泰尔喘着气：“是的……大人，我醒了。”
黑气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意图趁封锁未稳，再次发起反攻。
公生明又是一口鲜血。他咬着牙，说：“不要顾及我的身体，专心对付它们！”
菲瑞·泰尔浑身颤抖，坚定地执行公生明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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