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一点、再快一点……昭捧着血淋淋的头骨，十指间流淌下温热的鲜血，湿哒哒的衣物紧贴着他的身体，他在精神上，感觉到彻骨的寒意——
公生明在死去。这个认知使他倍感恐慌。
在公生明对自己动手时，昭无比地想夺下那柄银刃，他忍住了，他听着公生明闷在喉中的痛吼，心如刀割。
不能浪费时间。昭对自己说，他高举莹白的头骨，所有弥漫的黑雾缓慢地开始汇聚而来。
速度太慢了。
昭空有一半的灵魂与一根肋骨，可他与“梦”的权柄毫无关联，遑论如今的他没有流血的能力，如果在这儿的是梅尔，会做得更好……
昭怔住：他什么时候会依靠别人了？
“我”才是“我”最值得信赖的存在，这也是由“我”来执行回收任务的重要原因，没有之一。
对了，他持有着一件绝无仅有、受阿芙洛狄忒喜爱、伊凡嫉妒的礼物。
塑造。
安抚乌洛的海之塞壬、给予众生新梦的暗之精灵，皆是由塑造而成。
——“所以，永远相信自己、相信我送给你的能力。”
要是能和头骨融合、紧密链接，他就可以加快吸收这一进程。
要是能一次性吸收更多，速度就会加快。
昭与头骨空洞的眼窝平视，有了办法。
发动“塑造”，头骨变形成为一顶王冠，昭的身形变大、拉长，背生双翼，通体金光闪耀——血脉最为纯正的费尔戈德龙，传说中的金色巨龙，畅快淋漓的仰天长啸。
何处的吟游诗人唱起关于费尔戈德的歌谣：
“头戴白冠的金龙啊，啸声穿透无数梦境，送抵梦乡深处；神明予其耀眼的鳞、坚硬的甲、开蒙的灵智；称其为朋友。
可金龙啊，被华丽的财宝迷了心窍，向神明喷吐火焰，烧红云和天，金银珠宝尽融于高温，连同生命，连同自由。
龙骑士应约而生。教导、管束，使得反叛的悲剧，不再发生。”
龙生来便强大、贪欲十足。
昭感受得到，现在的他，能轻易撬动这片黑雾。
巨颚大张，昭吐气，深吸，宛如吸食佳酿般，将雾气一饮而尽！
属于白月与梦之神的本源，梦，源源不断地进入昭的腹中。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彷佛他在不断完整。
金龙长舌一卷，这是最后一口黑雾了，天地一片晴朗，太阳再次升起，遮掩白月的光辉。
还不够……金龙鼻孔翕动，贪婪地俯视陆地，肉翼扇动，降落在黄金鞭的庭院中，他嗅到了更为鲜美的味道，更纯净、贴近两位神明。
如果能吃掉“那、个、梦、魇”，这不必撕扯一片棉花糖难。
还不够。
如果吃掉神明本身呢？反正他如此虚弱大意，和引颈待戮没什么区别……
他沉浸在获得力量的遐想里，如同已经超越极限，登临神位。
“Light。”
他的脑子嗡的一震。
不可以！
昭悚然一惊，为自己在刹那间的想法感到可怕——就像一头失去理性的野兽，只剩下执念，思维都被死亡的愤怒、存活的**、不甘的遗憾占据。
从前使用塑造化身其他种族，都没有这样的情况。
是因为他吸收、承载了本源吗？
昭心有余悸，巨龙急速缩水，变回正常人类体型，白骨王冠静静地躺在他的手中，镶嵌上了六颗漆黑宝石，那就是凝结的悲愿与哀梦。
触感和神镜上的珍珠相同，只不过那是欢愿与美梦的凝结。难怪昭在使用神镜时，从未有过刚才的糟糕体验。
神啊——公生明啊，从前就是背负着这些纷杂的思绪，生活着的吗？
那与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有何分别。
昭垂下眼，在此刻无比明白了公生明为何渴望找回人性。
得快点回到他身边去。昭望向朝阳。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公生明传递的心绪愈发微弱了。
“留步，公生明。”
一团腐臭的烂肉彷佛人型，不知从何处蹿出，叫住了昭。
他？她？它？伸着脖子，晃着摇摇欲坠的脑袋，打量着昭。
“哦？气息有细微的差别，是那位人性容器，Light吗。”长满蛆虫的手拎起一层皮，行了个礼，“难得我会认错，公生明在策划了不得的事情啊。”
昭警惕地护住头骨：“海拉，有何贵干？”
“能把‘那个’交给我吗？我会视作我们的约定仍有效，不会对阿瑞斯透露。”腐肉的脏血滴落，庭院青草迅速枯萎、粉碎，“要是你不同意……嗯，我也没办法，你们下手太狠了，火巨人剩下勉强能用的肉/体只有这么一点，我做不了什么。”
昭听得懂威胁，他直视着这团依附了“死亡”的尸体，开口：“海拉，你和明的合作，就是为了这刻。”
海拉的笑声粗哑难听：“呵呵呵，野兽和人类尚且懂得设下陷阱捕猎，神自然如是。我比较坦荡，这些事公生明也都清楚。记得希腊的那群家伙吗？有人性的神……啊，话说得太多了，真讨厌，你现在和他太近似了。”
“你同意吗？”
昭平静地摇头：“不，不可能，请回吧，海拉，赌约还未到最后，我们拭目以待。”
腐烂的面皮流露出一丝人性化的可惜，随后干脆利落地散架、融化，肥胖的白色蛆虫四处乱爬。
“告知他，死亡与战争即将驾临，
黑岩吞噬大海，
陆地成为棺椁，
理想乡终被血与泪覆灭。”
这是第三次灾难的预告。
昭点燃火焰，彻底烧净巨人残骸。
但是不会实现的。昭想道。不止因为有公生明的存在，世界的一切生灵，都会奋力反击灾难的。
“Light！快！”
昭用传送回到公生明身边，菲瑞·泰尔面色苍白，焦急地催促着昭：“头骨！”
要不是有水罩隔绝，伊凡与Evening现在就是在血池里游泳。
怨念黑气阻止着疗愈魔法的生效，菲瑞·泰尔只得不断分泌出圣树的树脂暂时封住流血的伤口，同时要与怨念进行精神对撞——他为保住公生明，倾尽了所有办法。
昭匆匆跪下，与菲瑞·泰尔一起扶着公生明：“辛苦了。”
比起艰苦的抽骨过程，让头骨回归本体要简单许多。
有了“入梦”的辅助，怨念再次被完全压制住，无法干扰二人的举动。
公生明一度停止的心脏终于再度跳动！只是脉搏依旧细微。
“血！”菲瑞·泰尔的神经紧绷，他抱着冰块似的公生明，齿关打颤。
他没有见证过还是白月与梦之神的公生明死亡消散的现场，可他见过太多族人的离去。
那种蚀骨的痛心感今又再现。
人类的躯体无比脆弱，连精灵都比不上。可公生明原来是多么强大从容的神明啊！
菲瑞·泰尔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他咬着牙配合昭给公生明输血的动作，看着血袋中的血经由管道，慢慢补充到公生明体内。
“别哭，菲瑞。”昭轻声，“明没事的。”
“呜……”菲瑞·泰尔憋住泣声，“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安心地做个高高在上、无情无义的神明不好吗？”
公生明身上微凝的血痂被昭清理干净，他的胸腹起伏细微，面如白纸，像是一副刚画就的水墨画。
但好歹是个活人。
“他更想真正的活着。”昭替公生明回答，指尖捋开遮住他眉眼的发，“喜、怒、哀、乐，为什么活着，为什么甘愿死。”
昭抬起头，如公生明那般，抚上菲瑞·泰尔的脸：“就像精灵族之于你，世界之于伊芙……你懂了吗？”
菲瑞·泰尔咬着下唇。
接下来是长长的一段难熬的等待。
“……唔……”
“明！”昭立即握住公生明的手，“我在。”
菲瑞·泰尔梗在心头的大石，重重落下。
“大人，恭喜您，”菲瑞·泰尔勉力勾起唇角，“你的计划成功了。”
公生明气若游丝地笑了两声：“那怎么……皱着脸？好难看，菲瑞。”
菲瑞·泰尔垂下头，轻轻蹭过公生明的衣袖，趴在床沿，说：“大人，我明白了一件事。”
“嗯？”公生明小心吞咽昭喂来的水。
“您和精灵族，”菲瑞·泰尔眼眸明亮，眼睛一眨不眨，“都是我愿为之一死的存在。”
公生明微怔，手背碰了碰菲瑞·泰尔的侧脸，道：“乖孩子。”
“昭，海拉出现了吗？”
昭颔首，转述了那段预言。
“哈。”公生明疲惫地闭眼，“真有祂的风格，祂比阿瑞斯难对付得多了。”
在达成利用火巨人一事的交易时，海拉就说过，祂会借机附着在尸体上，公生明最好有心理准备。
啧，得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一次才行。
“一摊烂肉的尸体都还能操纵，绝对不能让祂和阿瑞斯联手。”公生明睁开眼，“我的眼睛啊，会被藏在哪儿了呢……”
深海之中，一道裂隙悄无声息地出现，鱼群好奇地停留，被刺目的红光灼伤，飞快地游走。
那是第三次灾难的前兆，也是神之眼的苏醒时分。
只是，公生明尚不知道。
梦魇与头骨其实算过渡章节？因为实质上是“疫病与神血”的后续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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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梦魇与头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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