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玉微微拧起眉头来,兀自沉吟,林琢玉已随手捏起点心来填肚子了。
跟皇上这种人精说话太费脑子,还是吃吃喝喝比较适合她。
林彦玉想了一会儿,抬眸:“冯家乃金陵世族,人口绝不止这三人,如今陡然失了这么大脸面,能忍得下这口气吗?”
林琢玉歪了歪头,倒是明白了冯家为什么不走:
“可是冯家如今还在贾府里头,那些冯家旁支如今只是寻常商户,进京城容易,想找他们算账可就难了。”
林彦玉笑了笑:“旁支进不去,就让里面的冯家人出来,别的不说,如今不是就有一件大事,必得他们这一房的人亲自回籍去办不可的?”
林琢玉茫然:“什么事?”
以冯家如今的处境,他们离开贾家都是一种冒险,想让他们回金陵,只怕无异于痴人说梦吧?
林彦玉看了林琢玉一眼,似笑非笑:
“你傻呀!冯蟠的爹刚死,他不得回去治丧啊?”
林琢玉深深地噎住了,好家伙,痴人竟是我自己!
皇上不由笑出了声:“这也有理,不过那冯蟠刚被雷劈过,如今还重伤未愈,半死不活的,能动身吗?”
林彦玉端起茶盏来,微笑:“重伤未愈,不是更好吗?”
皇上和林琢玉一齐侧目,林彦玉温文一笑,低头喝茶。
……
冯姨妈这一昏就是一天一夜,到晚上才醒了过来,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绳子上吊:
“老天无眼哪!薛家即便有错,也罪不至此啊!”
又流着眼泪骂冯蟠:“作孽的畜生!我平时叫你收敛,你只是不听,如今带累得整个薛家都没脸!你妹妹如今还怎么许人,旁人怎么看咱们家!”
冯宝钗在一旁,看着冯姨妈的样子只觉得心累,有现在哭的,为什么当初不严一些管教哥哥呢?
四大家族之中,自家虽是紫薇舍人出身,到如今却早已入商贾末流,有财而无权,在四大家族之中也只能居于末位,而今史家一门双侯,贾家贵妃门第,王家位高权重,却没见这三家的儿子做出仗势杀人的事情,偏偏自家哥哥做了出来!
冯宝钗沉默地看着冯姨妈哭天抹泪,并无半点劝解的意思,事到如今,劝不劝又能怎样?冯家想要在京城立足,已是难上加难,母亲来京时盘算的“金玉良缘”多半也是落了空,就算冯姨妈还有心,宝钗也会劝她算了的。
如今,摆在他们这一房面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保住嫡系的地位,保住冯蟠的族长身份。
十万两银子,才换了贾母松口,允冯家人暂住数日,算是让他们缓过一口气来。
但,要想保住自家的地位,这几天时间远远不够。
在这几天里,她还得想办法,要么让贾家把冯家留下,要么就得找一个新的靠山了。
冯宝钗在心里盘算着自己能依仗的人,在脑海里挨个过了一遍,最终落在一个人身上——王夫人。
当日冯家进京之前,王夫人曾经派人来给冯姨妈送过信,信上提到过冯蟠的人命官司已经托过人的事。
冯姨妈当时并没有在意这封信,听她读完之后,就随口吩咐让她烧了,但冯宝钗有心,把信悄悄留了下来。
当时的她倒也没觉得贾家会将冯家赶出家门,只是隐约担心以母亲的性格,会平白无故借给贾家姨妈许多银子,日后难以追讨,因此留下这封信以防万一,没想到今日就用上了。
不过,光有信还不行,得想个法子,叫她这位姨妈知道信的存在才可以。
反正脸已经丢过了,现在赶走冯家是两败俱伤,留下冯家却有大把的银子可以受用,就看贾家怎么选择了。
……
又过了几日,黛玉约了迎春和探春一并喝茶,林琢玉闲来无事,也就跟着过去了。
在诊疗系统的疗养下,黛玉的身子并未如书里一般虚弱,虽然也没见多健壮,但药已渐渐地少了许多,精神足了,又有姐妹陪伴、贾母疼爱,除了思父怀母之外,倒也没什么烦恼。
最重要的是,她同贾宝玉关系平平,别说眼泪了,黛玉连眼神儿都没赏他一个。
林家姐妹平日多在流风院起卧,贾宝玉倒是来过两次,都被范嬷嬷着人拿话支吾过去,连院门都没让进,后来大概是觉得没趣儿,也就不怎么来了,倒是三春姐妹时常过来坐坐,黛玉也只和她们往来。
探春这日吩咐下人做了些乳酥来,又命丫鬟烧了水来,沏了几碗顾渚紫笋,笑道:
“这是前两日老太太给的,说是今年进上的新茶,统共有七八样,原是要给二太太的,只是二太太病着不能喝,白放着陈了又可惜,所以给大伙儿分了些,这水也是今年的新雨,我尝着觉得不错,想着叫你们也尝尝。”
黛玉前两天也得了老太太送来的茶叶,却不是顾渚紫笋,而是一份雨前龙井和一份君山银针,闻言不由得笑道:
“早知如此,该把我那些茶也拿来,借着今儿人全,一并尝个新。”
林琢玉低下头,看了看风炉子的滚水,打心眼里表示拒绝:
“我不惯喝雨水,能换成泉水吗?”
探春眨了眨眼,有些疑惑:
“泉水倒是有,只是这泉水虽活,到底出自地底,流经尘埃,哪里比得上雨水清净?”
林琢玉摇摇头,笑道:“庄子有云:‘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既然天地间有尘埃漂浮,雨自天而降,自然便要沾惹尘埃,怎能算得干净?”
迎春点点头:“倒是有这么句话,可如此说来,天地间竟没有干净的水了?”
“有倒是也有,就是麻烦些。”
林琢玉想了想,挥手让惜雪过来:“去厨房要一口带盖子的锅来,再要一个碗,碗要能装在锅里,记得把东西都洗刷干净了再送过来。”
惜雪去了一会儿,把东西带来了,林琢玉指挥她把锅放在风炉子上,又令人去拎了一桶井水过来,将井水倒进锅里,又将碗放了进去,盖上盖子,笑道:“且等着吧。”
黛玉眨了眨眼:“这是做什么的?”
“云凝露。”
林琢玉顺口胡诌道:“水烧滚了就会生出云雾,等云雾升起之后,凝在锅盖上成了露水落下来,就是云凝露了,这云凝露由水化云,云腾致雨,雨落成露,生于斯落于斯,一点凡尘都不染,岂不干净?”
——说是什么云凝露,其实就是简单的蒸馏水,虽然设备太过简陋,蒸馏出来的水也未必十分干净,但跟雨水比,杂质应该还是少一些的。
林琢玉可没忘了,书里的人喝雨水也就算了,还喝埋了五年的梅花雪水,雅不雅她不懂,以她的视角来看,脏是肯定的了,就算煮开了她也没法入口。
更何况,雅俗不过一念之间,蒸馏水似是大俗,云凝露却又大雅,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林琢玉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揭起锅盖来,只见一阵大雾过去,锅里的水剩了一大半,碗里的水才有了小半碗,迎春和探春都凑过来看了一眼,探春笑道:
“雅倒是雅了,只是太费功夫,谁有这个时间天天弄它。”
她往日倒也跟着宝玉蒸过花露,不过这蒸水倒是头一次见,虽说蒸的东西不如花露珍贵,可废的工夫倒没差几分。
不过几人等了这半日,早就翘首以盼,忙不迭地取了水烹茶,折腾了半天,一人才分了一杯,端在手里细细品味。
迎春略尝了一口,笑道:
“别说,这云凝露尝着是比雨水要清甜一些。”
探春摇了摇头:“我倒没觉得有多好,八成是你渴了,古有‘晚食以当肉’,今有渴饮以为甜。”
黛玉细细品味一番,笑道:“雨水有雨水的好,这云凝露也有云凝露的妙处,我倒觉得云凝露的茶味比雨水清正几分。”
林琢玉早捧了自个儿的茶杯不撒手,笑道:
“凭你们怎么说,我是喝这云凝露喝惯了的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无根之水再轻浮雅致,我也无福消受了。”
几人正在说笑,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琥珀的声音:“姑娘们,老太太那儿摆饭了,着我来请姑娘们过去呢。”
林琢玉之前也听下人说起过,贾母年老之人喜欢热闹,于是给家里立了个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合府主子们晚上都在她那里用膳,今日恰是十五,又到了聚餐的日子了。
探春应了声,打发琥珀回去,回头笑着看向林琢玉,佯嗔道:
“都是林姐姐这云凝露闹的,原想带着你们说笑玩耍一会子,如今可倒好,折腾了一下午,只喝到一杯茶,我可真有几分饿着了。”
林琢玉挑了挑眉,笑道:“饿了不是更好?方才你还说二姐姐晚食以当肉,如今你也可晚食以当肉了,今儿这顿饭,不得比往常更有滋味吗?”
而且,若她没猜错,贾家这顿饭,与以往可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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