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手之劳。”赵瑾连忙摆手：“我最是了解皇叔那个人的，那一日听到海棠姑娘报信，可吓我一跳。”
“说起这事，我倒有几分好奇。”杨湫安静地注视着他：“昨夜我与二姐详谈了此事。”
赵瑾的手在听到她的话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嘴上却仍是若无其事：“哦？二姐跟你讲什么了？”
杨湫恍若未觉，往前走了几步，略微压低了声音：“听二姐说，那日你劝父亲的话——”
她拉长了声音，悄悄关注着赵瑾的反应，赵瑾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轻咳了一声：“那不过是根据二小姐的谶言牵强附会，能唬住侯爷也是意料之外。”
“我知，若非你当时那一番急中生智，父亲哪有那么轻易打消念头。”杨湫道：“我也不隐瞒你，我听二姐的意思，大抵宫中已有风声。”
“是。”赵瑾微微颔首眼底闪过一抹忧心：“有御史参奏定陵侯纵容奴仆当街寻衅，父皇虽然草草揭过，但言语之间，仍有不满。听人说，是皇叔求了情。”
杨湫闻言，眉头已然蹙起：“原来如此，父亲邀请齐王登门，唉。”
想起昨日处境，仍使得杨湫心惊：“五妹年纪尚幼，他竟然没有一丝为人父的不忍。”
“皇叔正当盛年，身份尊贵，抱持同样心思的人不少。”赵瑾连忙说道：“王妃早逝，皇叔这些年也没有续弦，那一天在宫宴上，我就觉得皇叔有些古怪，三妹，他绝不是什么良人。”
“若昨日之事重演，殿下预备如何做呢？”
赵瑾心里一紧，脱口而出道：“不可！”
见杨湫的视线转过来，他连忙遮掩自己一时失态：“我，我的意思是，此事还需谨慎，不可轻易决定。”
“我知道了。”杨湫略微颔首，将自己心里的好奇按捺下去：“父亲虽然着急，也会忌讳不祥之兆的。”
“若是有事，三妹不妨直接告诉我。有些事你不方便，我替你去做就是了。”赵瑾上前一步，十分急切走到杨湫身侧。
杨湫转过脸看他，赵瑾自觉距离有些近，又微微向后挪了些许，视线却仍紧盯着她。
“我记下了，多谢殿下用心。”杨湫敛衽一礼：“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这份恩情我会一直记得。”
说罢，杨湫牵起裙袂，往车架前走去，赵瑾正欲挽留，一时间却找不出什么理由来。
微风拂面，带来几朵落花，赵瑾站在原地，目送着杨湫上车，竹帘微微一动，便彻底隔绝了视线。
“殿下。”海棠抱着一幅卷轴，跑到了他面前：“这是我家小姐的谢礼，殿下帮助良多，小姐说她没齿难忘，聊表心意，请殿下别嫌弃。”
“怎么会，三小姐为我劳神，我岂敢嫌弃。”赵瑾接过卷轴，再次抬眼时，只见原处车架上的杨湫掀开马车的竹帘，朝他嫣然一笑。
他怔了一瞬，直到马车走远，仍然站在原地。
“主子。”赵瑾身后跟上来一个灰衣人影：“您可还要盯着齐王爷和三小姐？”
“盯紧点，有什么异常立刻告诉我。尤其是你三小姐的。”赵瑾丢下一句话，收回了视线：“皇叔这次可不是心血来潮。”
“是，属下知道。”
宫宴上匆匆一瞥都让齐王惦记了许久，得不到的感觉更让他欲罢不能，反而真正得手的那一刻，也就没什么兴趣了。
赵瑾的眼神有些灰暗，胸中生出一股莫名的郁气来。
在宫道上步行时，恰好和齐王不期而遇，赵瑾不得不停步，“皇叔安。”
“哦，小六啊。”齐王看上去若无其事，眼神不经意间落在他手上的卷轴上：“这是什么？”
“一个朋友所赠，不是什么稀罕东西，皇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赵瑾顺势将卷轴藏在身后：“昨日情急，匆匆忙忙跟皇叔讲了几句话，那谶纬的事情，可有办法了？”
“皇兄已经告知司天监寻找避晦的方法，想来过些时候就能有结果了。”
齐王说着，一面细细打量着赵瑾：“劳烦小六特意跑一趟告诉本王这个消息了。”
他语气淡淡，眼里却有些微妙的怨愤，赵瑾听罢，不轻不重挡回去：“皇叔客气了，您是长辈，我这个做晚辈的遇上这种事，那当然急着告诉您，要出了什么岔子，我这心里啊，还真是过意不去。”
“你这么惦记皇叔，皇叔心里也十分受用。”齐王从赵瑾身边路过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你是真关心本王，还是关心杨湫呢？”
赵瑾还未答话，齐王便自顾自的走远了，赵瑾站在原地，盯着齐王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收缩成一点，才转身拂袖，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王爷。”齐王府的长史刘万春见齐王走出宫门，连忙上前伺候齐王登上马车：“陛那谶言的事？”
“几个小孩子耍的把戏而已，本王又不信什么谶纬天象。”齐王上了车坐定：“随手帮定陵侯一次，只想图个人情，日后更好办事而已。”
想不到定陵侯回报的方式，就是将自己的一个女儿送给他，侍奉左右。
“可是陛下重视天象，司天监既然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咱们也不得不防着。”刘万春叹了口气道。
“何况定陵侯那个老家伙，又不是真心想道谢，倒想借机从本王这捞点油水。”齐王的语气不疾不徐，毫无波澜：“他只不过拿女儿们当个玩意儿，所以本王随口夸两句，他就急慌慌的以为抓住本王心思了。”
刘万春同样冷笑了一声：“定陵侯一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王爷，他昨日之举，只怕御史台已经收到风声了。”
“随他去吧，本王没空搭理那个蠢货。”齐王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倒是小六和那个司天监的小子有点意思。”
“康王殿下昨日登门的确十分突然，观其言行，只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刘万春道。
“知道自己心上人被自己的父亲许配他人，着急了。小孩子嘛，就是藏不住事。”齐王发出一声短促的笑，马车走在繁华街市上，将这一点声音盖过。
“那这谶言的事——”刘万春连忙补充道：“王爷说是司天监所为，可以下官之见，咱们与监正往日无怨呐。”
“是他那关门弟子吧。”齐王的笑变得更加幽深：“一个被忌讳动摇祖宗太庙的灾星。”
刘万春立刻低下头去，不再回话。
“说起来也是他命大，到现在还能兴风作浪。”齐王浑不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只当家常闲谈：“成全他的是天象，当初害他的也是天象。”
“人啊，真是太有意思了。”
赵瑾步入长宁宫的时候，却没见到皇后的人影。
“母后呢？”赵瑾在正殿里环视了一圈，向着身边的宫女问到。
“皇后娘娘正在书房之中。”
赵瑾点点头，轻手轻脚走进后殿，一眼便望见皇后正在书案前站着，手中提着笔，似乎正在凝眉思索什么。
谢芷君未穿华服，一身素净常服，正对着书案上的几张图纸思索。
“儿臣参见母后。”赵瑾行过礼，不由得靠近了母亲：“母后在画什么？”
谢芷君听见他的声音，搁下了笔，拿起摊在桌面上的图纸：“你马上就要开牙建府，母后正在看工部送来的图纸。”
“娘娘左看右看都不满意，这不，正在自己思索着自己画呢。”薇姑姑端着一盏清茶，奉给赵瑾：“娘娘，看时间久了伤眼，您快歇歇吧。”
谢芷君搁下图纸叹了口气：“皇子建府自有规制，可本宫看来看去，都觉得十分无聊。”
“母后还懂这些？”赵瑾十分好奇，匆匆接下茶水抿了一口，立刻放在了书案边，仔细地打量着摊在桌上的纸张：“恕儿臣愚钝，看不出什么来。”
“工部和掖庭自然要按照规矩来，丈量土地、搭建楼阁、修葺花园等等。”谢芷君眼角眉梢纹路渐生，还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本宫年轻时就喜欢自己画图纸设计园子，一时技痒。”
“母后若能亲自给儿臣画一副图样出来，只怕其他兄弟们知道了都要羡慕。”赵瑾冲着母亲一笑，眼神落在书案最边缘的一张图纸上。
“母后，这是什么？”赵瑾拿起图纸，眼前一亮，“这一副比其他的都要好上许多。”
赵瑾话音刚落，只见谢芷君脸色有些怅然，连忙问道：“母后，怎么了？”
“没什么。”谢芷君拿过图纸，轻轻抚摸着已经泛黄的纸面：“这是我从前给你哥哥画的。”
“那时候刚有了他，我高兴地不行，发誓一定要好好给我的孩子设计一个最精巧的院子。”
赵瑾顿时哑口无言。
他这位兄长出生便夭折了，皇帝严禁提起，却也没说什么缘故。
“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谢芷君笑笑，重新提起笔：“这一幅是给他的，母后再给瑾儿设计一个独一无二的。”
“一切全有母后做主。”赵瑾情不自禁的看着已经泛黄，却保养的十分精细的图纸。
如果当年那个孩子不曾夭折，现在会是什么样呢，赵瑾有些出神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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