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
两人把墓碑抬到玫瑰石墙旁,黑白玫瑰花藤立刻攀附过来缠了一圈。
一位母亲抱紧了她的女儿。
李暮里扶着魏含肩膀背过众人,现实中林秋深看见泪从李暮里脸上的纱巾之后坠落。
教堂钟声又响,白色墓碑掉落石屑,露出鲜红墓志铭:「忠于种族、忠于民族、忠于小饼干」。
几人看呆,姜今对着新墓碑又磕了三个。
林秋深收到系统巡逻队消息:「红皇后报警,明棠墓碑被偷了」
偷盗者使用最高级别私人权限屏蔽监控系统,查不到墓碑去处。
「最高级别私人权限」,即无需任何机构同意,个人可更改挪用系统设置。这种级别的权限只存在于类似红皇后的大型副本守关NPC,他们本身也是系统的一部分,可以自由设计自己的权限区。
林秋深盯着空空如也的第一站副本画面,不禁想:跑到红皇后的权限区偷东西,越区管理还不怕红皇后骂街,哪来的奇人?
红皇后的视频邀请弹窗从腕表投射,林秋深不愿面对。
林秋深挂断,回复:「皇后消消气,在执勤,回来帮你解决」
「红皇后:(暴躁)你解决个屁,找不回她女儿的墓碑,大家一块玩完!」红皇后对那三位又怕又恨。
林秋深松口气,地面真好,真的。红皇后抓不着林秋深,逮着在线的李暮里一通轰炸。
李暮里听她怼天怼地怼空气,不敢吭声。明棠的墓碑不是他偷的,但在他的领主星。瓜田李下,解释不清。
“你哑巴了?”
李暮里哪敢接茬:“太可恨了,怎么能偷小饼干的墓碑!那不相当于掘坟吗,严惩!必须严惩!”
陪红皇后骂个痛快才敢挂断视频,玫瑰花被他揪秃一片,身后四人更不敢出气。
李暮里给自己一个轻嘴巴子:“真要查到咱这,各位给我作证,不是我偷的。”要不是这么多人在,李暮里百口莫辩。
四人分散在系统里消磨时光,李暮里去第一站副本遗址远远观望教院巡逻队办案。
红皇后游轮离开这里之后,入口进去只能看到墓碑。副本结束后陆陆续续有人祭拜,有人唾骂,有人在墓碑前争斗。现在彻底荒废。
偷盗墓碑之人,或许是想还他们二人一片清静。
列车在三小时后进入G区,窗外景色变成黄绿色的缓坡,几个干草团在土坡上滚。
有裹着羊皮的孩子拿钩锁把自然风在草坡之间吹成的草团拉回家当柴火。
那个孩子两根手指放进嘴里吹响口哨,黑白色牧羊犬从远处跑来,咬起绳子把硕大的空心草团拖走。
那孩子托起另一个草团迎着风,喊着牧羊犬的名字跑向家。
李暮里望着黄绿色海洋中疯跑的人影,不自觉露齿笑……
林秋深从车窗的倒影上看到了,眼中的景色收束到眼前的车窗,集中到一个人的笑脸。
砰!
“怎么回事?”
那孩子跪倒,奔跑的动程戛然而止,双手捂在胸前,草团失去牵引被风推远。
机甲连战士战死时仍屹立不倒,他们困在厚重的甲壳中跪着,被削去上半部分依旧如故。
内脏从一半的身体流下来……
李暮里眼前血红,魏含的手腕被他抓出指痕。
“魏含,魏含”,他痛苦地小声呼唤,“扶我去厕所。”
韩胜尧接受林秋深指令去询问情况。
李暮里在列车厕所里缩成一团,眼前的血色挥之不去,头痛欲裂。机甲连战士的脸庞一张一张变换,他们怎么活着,怎么死去,那么鲜活,那么残忍。压抑地呻吟,头痛到上半身痉挛。一墙之隔,外面浑然不知。
魏含守在门口,林秋深起身查看,听不见里面任何动静。
“李暮里,你还好吗?”林秋深敲门询问。
不好,一点也不好。拳头一下一下砸在脑袋上,额头撞在墙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抖着。
那个孩子和机甲连战士跪倒的画面在眼前反反复复,刻在心上的创伤反反复复,他们死去,他活着,伤口无法愈合。
“联系列车员打开门。”
“不用,我来一脚。”魏含蓄力。
“会伤到人。”列车员用工具撬开门,林秋深迅速进去把其他人隔绝在外。
狭小的空间,瑟缩的人,眼前是不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
李暮里已经清醒,“有办法吗,不那么痛苦的办法?”
“我不知道。”
李暮里扯他的斗篷衣角,“你是怎么过来的,也是每天如此吗?”
“记不太清了。”
时间久远得已经失去感受痛苦的能力。痛苦没有消失,盛放它的瓶子不断扩容,要容纳的东西越来越多,只能把痛苦压在角落,渐渐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李暮里打开水龙头,水流出一瞬间立刻关上。
林秋深让他闭上眼睛,手帕打湿在哭花的脸上擦拭,擦走所有狼狈。
纱布重新覆上眼睛,在脑后系上结,林秋深叮嘱:“按时吃药。”
门再打开,车厢里的目光集中。
“查清楚了吗?”教院的人收回视线,韩胜尧在车厢等着汇报。
重回座位,列车员送来热水。李暮里端着水杯躲到车厢连接处过道隔间吞了一把药,背对着窗外闭眼等待平静到来。林秋深禁止其他人靠近,独自进入隔间守着。
“到底怎么回事?”
林秋深从斗篷内侧摸出烟盒,拿出火柴时烟已经被李暮里手中的火机点燃。
蓝色的焰火从小孔喷出,煤油打火机的纯银外壳上镌刻着海棠花和两句完成时态英文歌词。
“小族群养不起那么多孩子,轮到谁家牺牲,就让孩子去捡草团。身后跟着大人,半路下手。”烟灰产生得很快,只能开了窗户抽,把烟灰和烟味都留给风,“为了避免族群之间互相记恨,下手的一般是孩子亲生父母。”
“这是你们教院协调治理的成果?”
林秋深不回答。无法回答。
“那孩子会被埋葬吗?”又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李暮里夺走他的烟盒扔出窗户,揪住制服领子逼他对视:“她救回来的人,你们就这么对待?”
“牧民需要过冬的粮食。”林秋深移开视线。
李暮里不依不饶,“粮食呢,农区都是按照教院的规划足额供给,那些粮食呢?”
“需要更多。喂饱一部分人,才能养活更多人。”
没有话语比此刻的沉默更喧嚣。
李暮里松开手,“你尽力了,对吗?”
“我不知道。”林秋深一直制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尽了全力。
很忙,系统里,地面上,一刻不停。填上这个窟窿还有下一个,解决这个困难还有下一个。不敢停下来,停一刻就迷茫。不敢有希望,失望来得太快。
G区的牧民出生在一片糟糕的地面,这片土地天生少了运气。不下雨会闹旱灾,雨稍微多了有洪灾;天气冷有雪灾,太热了有冰雹;秋天可能起火灾,夏天可能起蝗灾;牛羊之间瘟疫传染,荒原边境时常有异兽突破防线袭击牧民和牲畜。
不知道它怎样才算是好。
“你们看,那些人怎么朝火车过来了!”刀姐从座位上站起来。
除了他们几个,其他人安然坐着,视而不见。
裹着牛羊皮的壮汉在脖子上挂了标价木牌,朝火车大喊:“看看我吧,我很便宜!”
火车往前开,越来越多黑红脸蛋的草原牧民给自己标了价写在木牌或羊皮牛皮上朝火车扑过来。
他们毫无顾忌,扒着火车敲窗户,挤在轨道旁把标价的牌子高高举起,渴望被看见。
「列车长:002号,火车头部有老人集体卧轨。」
李暮里盯着他,盯着他笑不出来的脸,等待他说什么。林秋深什么都没说,火车照常行驶。
“火车应该停下!”
“火车不能停下,不能停在这里。不能因为他们的牺牲阻碍正常执勤,不能因为有人找死耽误更多人的活路。”
隔间爆发争吵。
“执行官大人你还是人吗,你还活着吗,你的心还会跳吗!他们是壮年劳动力,他们只想挣口饭吃,那些老人为了给他们争取机会去卧轨,他们只想活着!”
他们只能在这里,到了大族群所在的城镇,他们根本无法靠近。只能堵在这里求一个工作机会。
林秋深习惯了,大家都想活着,想尽办法活着。
蝗灾时的每只蝗虫也想活着,它们只想咬一口吃的,遮天蔽日的飞过来,一平方能有一万五千只蝗虫。
人站在虫灾风暴里,不一会儿身上就爬满了虫子,像穿了一层又厚又硬的盔甲。草地被啃成枯黄,用药的代价比单纯蝗灾更恐怖,人和虫子死在一起。
林秋深感受过,恐惧过,不曾忘记。
“我在你心里早就不算人了。”
汽笛声声,火车呼啸而过,此刻的车轮之下或许是铁轨或是白骨。
没关系,牺牲是正常的,准备好随时牺牲。大家都一样。
“混蛋,你们是一帮混蛋!”李暮里摔门离去。
L区四人憋着反胃,忘了坐下,紧紧盯着玻璃窗。
刀姐轻声问:“有办法吗?”
有办法让列车停下吗?有办法让他们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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