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年沉默了片刻,轻声说:“是啊,很煎熬。”
这句话说得太轻,但段斯语听得清清楚楚。她抬起头,对上顾惜年的眼睛。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眸此刻显得格外柔软,深处藏着某种她不敢深究的情绪。
“顾教授,”段斯语放下筷子,鼓起勇气,“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问。”
“酒店那晚,”段斯语深吸一口气,“你说并非本意,但没有拒绝。到底是什么意思?”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顾惜年也放下了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段斯语的脸。
“那晚你喝醉了,”她缓缓开口,“但你说的话很清醒。你问我是不是讨厌你,问我为什么总是离你那么远。”
段斯语的手指收紧:“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顾惜年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温柔,“但我记得。我记得你说,每次在会议上看到我,既想听到我的意见,又害怕被我批评。记得你说,你其实很欣赏我的工作,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记得你说……”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记得你说,有时候会梦见我。”
段斯语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确实做过那些梦,那些关于狐狸的、荒诞又真实的梦。
“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顾惜年继续说,“所以只是说,我不讨厌你,从来没有。”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然后你拉住我的手,说‘那就不要走’。”
“我……”段斯语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有走。”顾惜年看着她,眼神深邃,“不仅因为你不让,更因为我不想。”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段斯语所有的防线。她怔怔地看着顾惜年,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所以那天晚上,”她艰难地问,“你是自愿的?”
“是。”顾惜年的回答毫不犹豫,“虽然开始是意外,但后来的发展,是我自己的选择。”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沉默与之前不同,它不再紧绷,不再充满试探,而是一种终于坦白后的平静,虽然这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为什么?”段斯语问,声音几乎耳语,“为什么是我?我们明明是竞争对手……”
“也许正因为我们是竞争对手,”顾惜年微微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才更了解你,更欣赏你,更……”她停住了,没有说出那个词,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段斯语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顾惜年离得很近,近到她能看清她眼中的自己,近到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轻拂在自己脸上。
“段斯语,”顾惜年轻声说,第一次在私下场合叫她的全名,“我不要求你现在就回应什么。我只希望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从来就不只是竞争那么简单。”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轻轻碰了碰段斯语放在膝盖上的手背,很快就收回了。
“我们可以慢慢来,从合作开始,从互相了解开始。”顾惜年站起身,拉开了距离,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报告的事,我们下周再继续讨论?”
段斯语也站起来,点点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
顾惜年送她到门口,在开门前,忽然说:“对了,你涂莓果红确实很好看,但豆沙色更适合你。更温柔,更……像你。”
门打开又关上,段斯语站在走廊里,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她的心还在剧烈跳动,手心还在发烫,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顾惜年说的每一句话。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不是她的过度解读。顾惜年对她的感情,早就在那里,只是她一直不敢承认,不敢面对。
而现在,面对已经摊开的事实,她该如何选择?
继续逃避,还是勇敢靠近?
夜色已深,段斯语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秋风吹过,带来丝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中的热度。她想起顾惜年办公室那盏温暖的落地灯,想起她说话时温柔的眼神,想起她指尖轻触自己手背时的温度。
也许,是时候停止逃避了。
也许,就像顾惜年说的,她们可以慢慢来,从合作开始,从互相了解开始。
也许,那条一直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渐近线,终于到了可以相交的时刻。
段斯语抬起头,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在冷空气中散开,消失在夜色里。
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段斯语的决定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扩散,改变了所有水域的平静。接下来的几天,她以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自己与顾惜年之间的一切。那些曾经被她解读为竞争、挑衅、或仅仅是巧合的互动,如今都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暧昧色彩。
周一清晨,段斯语站在公寓的穿衣镜前,目光在口红架上逡巡。她的手指划过一支支口红——正红、莓果、珊瑚——最终停留在那支偏冷的豆沙色上。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管身时,她微微停顿,然后轻轻拧开盖子。
镜中的她仔细涂上口红,动作比平时慢了些许,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豆沙色的膏体覆盖唇瓣,颜色温柔而不张扬,恰如顾惜年所说,衬得肤色干净。她抿了抿唇,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今天是她和顾惜年第二次讨论苏黎世会议报告的日子。
上午的实验进行得异常顺利,段斯语发现自己工作时带着一种罕见的轻盈感。中午她简单吃了三明治,然后提前十分钟来到顾惜年的办公室门前。她抬手想敲门,却在指尖触碰到门板前停住了。
门内传来隐约的钢琴声,旋律舒缓悠扬,是德彪西的《月光》。段斯语有些惊讶——她从未想过顾惜年会听这样的音乐。在她的想象中,顾惜年应该只听结构严谨的古典音乐,或是干脆不听音乐。
她轻轻敲了敲门。
钢琴声停了,几秒钟后,门被拉开。顾惜年站在门口,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小臂。她的目光在段斯语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请进。”顾惜年侧身让开,声音比平时柔和一些。
段斯语走进办公室,发现那盆绿萝旁边多了一个小型蓝牙音箱,正静静地放在书架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在听德彪西?”段斯语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顾惜年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工作时的背景音乐。不会太吵,也能帮助集中精神。”
她走向茶几,那里已经摊开了几份打印好的文件。“我重新整理了一下报告的结构,加入了你上次提到的过渡案例。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段斯语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顾惜年递来的文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顾惜年的手,两人都轻微地顿了一下。段斯语感觉到顾惜年的手温比她略低,皮肤光滑,指节分明。
“谢谢。”她低声说,翻开文件。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完全沉浸在学术讨论中。顾惜年修改后的结构更加流畅,过渡案例设计得巧妙,恰好衔接了材料设计与催化性能两个部分。段斯语提出几个细节上的调整建议,顾惜年都认真听取,并在笔记本上仔细记录。
“这里的数据可视化可以改进,”段斯语指着幻灯片上的一张图表,“如果用三维曲面图代替二维等高线,可能更能体现结构的空间分布特征。”
顾惜年凑近了些,仔细看她指的地方。这个距离让段斯语能清晰地闻到顾惜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味。她的发丝垂落下来,几乎要触碰到段斯语的手臂。
“有道理。”顾惜年点头,在笔记本上快速画了个草图,“像这样?”
段斯语侧头看她的草图,两人的头几乎靠在一起。“对,不过Z轴的标度可能需要调整,突出差异性。”
“明白。”顾惜年继续修改草图,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段斯语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草图移到顾惜年的手上。那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握笔时指节微微凸起,形成优美的弧线。手腕处有一块极淡的疤痕,像是旧伤,不仔细看几乎注意不到。
“这里。”顾惜年忽然抬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太近了。段斯语能看清顾惜年眼中细小的光点,能数清她睫毛的根数,能感觉到她呼吸时温热的气息拂过自己的脸颊。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顾惜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距离的亲密,但她没有后退,只是静静地回视段斯语,眼神深邃而温柔。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最终,是段斯语先移开了视线,微微向后靠了靠。“我……我觉得这个修改很好。”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顾惜年轻轻点头,也坐直了身体,但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我们继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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