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班的值守其实挺无聊的，尤其是刚处理完丁奶奶这桩事后，情绪虽说被花儿给抚慰了不少，但人一闲着就爱乱想，想着想着又把自己给搞低落了。
方好趴在办公桌上玩手机，刷刷短视频，又点进聊天软件瞄了几眼，又去翻翻新闻…玩一会儿，就抬头望望门口，以防错过什么突发情况。她一直坐在自己那张工位前，手边摆着那瓶喝完的饮料瓶，里面插着那两朵百合花。
花香还在，而且也不知道雏菊这是怎么选品的，这泡了水后很快就恢复了生机——大概人家真是吃这碗饭的，不是说那什么...木灵根？方好是个很没有梗的人，与之对应的，就是她会定期偷偷搜“网络流行梗”来充实自己的语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刚刚要黑透，这正是岛上绝大多数居民都熟睡的时候。派出所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方好皱皱眉，啪一下赶忙起身出去查看，结果就见到两个熟悉又意外的人：丁梅和丁奶奶。
丁梅风风火火地骑着一辆平时拉个菜什么的电动三轮车，把丁奶奶居然给拉了过来。
方好愣了。这是怎么了？
只见丁梅跳下车，一眼就捉住了方好，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地开始叨起来：“我受够了，我真是受够了！你们不是说我不管我妈么？不是说她跑出去是因为我没照顾好么？行，我把她拉来让你们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我们没人说...”方好茫然地解释。
丁奶奶坐在车后座，比方好还一脸茫然地抱着手提袋，任凭风吹乱了头发，也没吭声。方好赶紧过去扶她一下，小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老太太只是眨眨眼，不说话。
不过就算是这样，丁梅还是给老太太好好地包裹了围巾、也穿戴的很整齐。
只是丁梅火气实在是冲得很，继续数落起来：“你们上午不是说她就是想出门？我让她待在家，她又闹，又摔东西，还想拿凳子砸门，我一个人怎么能扛得住？她今天早上才出去过一次，这会儿又要跑出去，说什么也拦不住，我真是…不如让你们来管！”
从情绪间，方好勉强整理出来事情的经过：
大概就是说，丁奶奶又闹着出门，丁梅忙了一天了，想着她想出去就带着她出去溜弯好了，总闷在家里确实也不是事，就这么把人带了出来；可是都出来了，丁梅又委屈起来了，觉得老人根本是故意闹她，看不得她清闲，于是调转车头，直奔派出所...
这些话带着几分控诉和满满的委屈。方好明白她有情绪，也明白照顾老人真的不容易，而且她好像真的把警察上门当成一个很羞耻的事情。但她实在没想到丁梅会选择这么个方式——把老人送来派出所，总感觉...不至于。
她于是轻声说：“丁阿姨，现在社会我们警察也就是服务员，是给您服务的，我们不是在‘训’您，只是例行询问才好帮助大家。而且老人年纪大了会有些记忆混乱，也许…也许可以考虑带她去医院看看神经内科，查一下是不是老年痴呆的早期。”
方好本来想用科学一些的“阿尔兹海默”，又觉得丁梅这样怕是听不懂，于是便用了她们学过的不应该使用的这种可能会导致别人觉得受到攻击的词汇。
哪知这话一出口，丁梅火气更大：“你什么意思？什么老年痴呆？我妈看着很痴呆吗？不就是脑萎缩吗？你当我不懂？”
方好一时语塞。得，她又说错话了。
“你这个小同志啊，现在还想给我妈贴个病号？她只是不听话，她就是故意跟我过不去！我就是她亲女儿，她要是痴呆，我是什么？”
方好想开口缓和，嘴巴张了张，话到了舌头上一滚就又咽了下去。说实话，她也不懂，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紧绷，尤其是血缘那么近的母女。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才能让丁梅对她满意。她只觉得耳朵边嗡嗡地响，心口像被一团闷火堵着。
她感觉丁梅这根本也是对她有不满，所以才这么抬杠...可是这么想是错的！
方好痛苦地在心里抱住自己的头，搓上了个百十圈。
“哎，你｜妈呢？”方好光顾着在心里吐槽了，忽然想起，这才一回头——丁奶奶又不见了！
方好真真是惊出一身冷汗，丁梅也愣住了。两人连忙分头去找，两个人没头苍蝇一样一圈扫下来，方好终于想起来人在派出所，赶紧查监控呀！
方好闷头就往值班室里冲，丁梅也不见外地跟了进去——哎呀，人不就在这儿呢吗：丁奶奶居然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正乖乖地坐在办公桌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方好桌上的那瓶百合花。
方好松了口气，看着丁梅给自己顺了口气，但又有些发懵。她走上前蹲下身子，视线和丁奶奶齐平，轻声问：“奶奶，您是喜欢这花吗？”
丁奶奶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朵花。她的眼神不再像白天那样浑浊迷离，而是亮晶晶的，甚至还带点年轻人般的羞涩和欢喜。过了几秒，她才微笑着点点头。
方好见状，立刻从这丑陋的塑料瓶子里把花抽出来：“那我送给您，好不好？”
“哎呀，不行不行，怎么能拿人家的东西。”丁梅又反对。她一眼看到那瓶花，立马伸手就要抢回去，“警察也不能乱送东西吧？这花不是她的！”
“我今天正当值，这个工位是我值班的。”方好真是怒了。她把话说得很慢，但眼神毫不闪躲，“花是我带来的私人用品，我现在正式送给丁奶奶。”
她说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警官证，轻轻一翻：“我代表自己，送花给她。”
丁梅看着这个小年轻动了真格似的，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丁奶奶抱着花，犯了错的孩子似的冲两人笑笑，嘴里咕哝着什么，还是用本地话。她说得断断续续，但这次方好听懂了一些词，“...肯定会喜欢…”
是谁？她自己吗？她似乎在回忆。
“好了，奶奶喜欢咱就收着，您也别太紧张，没事咱就先回家吧，操劳一天，您也很辛苦不是？”方好轻声说。
丁梅仍然满脸的不情愿，但这次却没再拦着。
离开前，丁奶奶转身看了方好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混乱，反倒像是特别清醒的一瞬，甚至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
方好站在门口，看着母女俩的背影渐渐远去。夜风轻轻吹过，把花香也带走一些，她忽然觉得胸口那团火慢慢地散了。
一切又归于平静。
凌晨，回家的路上，方好打着哈欠经过雏菊的花店。铁卷帘已经拉下来了，门口的招牌灯也熄了。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下，还是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了下来：“明天上班前，顺路买束新百合。”
她想了想，又美滋滋地补了一句：“带去给奶奶。”
这才对嘛！哪有用旧花送人的？
方好补了个美美的觉，第二天日上三竿才起床。
精神饱满的方好穿戴整齐后直奔去了雏菊的花店。
刚推门进去，还没开口，雏菊已经把一束淡粉色的百合递到了她手里。
“我还没说我要买什么花呢。”方好接过，有点惊讶。
“你眼睛一落进门就在看它。”雏菊温柔一笑，“你是想要送人吗？”
方好点头，眼睛一睁：“你怎么知道？”
“人抱花的姿势就看得出来你在期待着什么。”雏菊认真正经地分析说，“这个花能放五天以上，你今天又再买，应该不是自己用。”
“而且，你穿着上班的衣服，应该不会折返回家里。”雏菊笑道。
“…你是福尔摩斯吗？”方好忍不住咕哝一句，但嘴角弯起。
“还是十块。”雏菊说，让方好摸手机的手都顿了一下。
“咱们是邻居嘛，俗话说吃了一锅饭就是朋友，咱们别搞这一套呗。”方好无奈地说。
雏菊歪着头，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你觉得卖多少合适？”
方好这才确认这家伙没在开玩笑的，仔细看看，她这店里还真是没有标价。
方好挠挠头，觉得这世界上怪人还真是多，不过她自己也不懂，现场搜了一下主岛鲜花的价格，手掌一伸，比出个“5”：“五十。”
雏菊笑眯眯地操作了一会儿，再让方好扫。
“已入账二十五元。”冷冰冰的机械音响起。
“哎呀你——”方好没话说了。
“我听说做生意是交朋友，所以要这样做。”雏菊说。
前一秒还觉得雏菊是个傻的，这一秒方好觉得她还是很懂人情世故的嘛...再客气下去就显得自己很假了，方好于是大方接受：“那今晚我再请你吃饭吧。”
“好啊。”雏菊说
出了门，百合花香在早风中淡淡地拂着鼻尖。她一路抱着花往单位赶，心情意外地轻快。
刚推开派出所的门，还没站稳，就被张正义拦住了。
“哎哟哎哟，你这花真香啊，今儿什么好日子？”她夸张地凑上来闻。
“别碰我花。”方好一边侧身避开，一边防备地看他，“你又要说什么风凉话？”
“哪敢哪敢，我是来转达表扬的。”张正义嘿嘿笑，“丁梅今天一早特地来了，说你是个‘比亲闺女还细心的好姑娘’，她说多亏了你。”
方好愣了下，甚至以为她在开玩笑。
“真的？”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一点。丁梅昨天还对自己横眉冷对呢。
“你看我像瞎编的吗？”张正义笑得更欢，“她还说，以前总觉得你年纪小啥也不懂，结果这次真是服了，说过几天给你送个锦旗。”
方好更疑惑了。
[狗头叼玫瑰][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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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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