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显示她凌晨五点半，在这里出现。”张正义说着，快速点击着鼠标，把画面放大，“这里，她穿着件深蓝色的外套，扭头就往进山的通道去了。”
“山上不安全啊。”张正义轻声地自语道。
虽然这座五尖山最高不过三百米，称不上什么“山”，但因为地形绵延，山体分支如手掌张开一样伸向四面，俯瞰图里好似将整座东隅岛抓在手里。更别说山体表面林木繁茂，长期以来都是东隅岛上地形最复杂的地方之一。
山的阳面早已开发成了游客和便民公园：有铺设良好的登山道、观景台、护栏，还有一些凉亭和路标等。但另一面，特别是西北和西南方向，则由私人农户和政府开发承包，用作果园、竹林和木材加工，当然还有几处不怎么打理的斜坡地，灌木丛生，走进去几步就人影难辨。
张正义咬着后槽牙，把几段监控剪辑下来，迅速标记出最后一个拍到丁奶奶的位置：“方好，你就跟着她的方向往西南林地方向搜，先顺着这段人工道进去，我会在这边调取公园里的监控。保持联系。”
“明白了。”方好的心也是揪着的，但还是稳稳地说，“她走得慢，我们不至于追不上。”
张正义沉声说：“行，咱们先这样找一个小时。如果这一个小时内还是没找到，我会立刻联系村民小组的那些人开始大范围的搜寻。现在天色已经变了。”
张正义说着，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暗得像一口铁锅倒扣过来，云更是低得好像直接压在屋檐上。早上那一小会儿的阳光早已没了踪迹，只有逐渐汇聚将要形成一股强风的湿冷气流开始涌入鼻腔，夹着即将落下的雨水气味。
方好听着张正义的指挥，一边自己判断丁奶奶有可能往哪里去。
她的目的不会是登顶，何况她体力也不允许。不论她为了什么，这么长时间了，她也肯定早就在某一处地势平稳的地方停了下来。。
很可能是哪个她熟悉的老地标...也许，未必和金镯子的事情有关。
岛上没有交警队，什么大事小事全都由她们所来管理，这也方便张正义调取公园的监控。谁承想，就像前两天路边的那路灯一样，五个里有三个都是坏的。
市政检修在做什么！！张正义气得不行，一想到这也有自己的失职，她更气了。这样生着气，手里的动作越加快，眼睛也好像变得不老花了，一切都飞速地运转起来，居然还真的捕捉到了丁奶奶的身影！
方好立刻往那个方向去走，可这就要从人工修的路上踏过去了。
周围景色飞快地变换，起初是修整得整齐的游步道，两边种了不少观赏性植物，很漂亮。再往前走，栈道逐渐变窄，地面上有了更多落叶和泥点。前方岔路处，路牌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钉子似乎变得松垮。
就好像是故意给方好她们添堵，就这么几分钟里，风越来越大，树叶狂乱地翻飞。远处传来一声闷雷，炸得惊起一阵鸟鸣。
方好沉着脸色，拨开草丛大步走进林地。
脚下的泥地混着腐叶，走一脚下去，鞋就会陷进半寸深的水渍中。左顾右盼一阵后，她弯腰看向地面，一双眼睛扫描仪一样来回搜索。
“这边，有拖痕！”她喊了一声，给张正义吓一大跳。她指着一处有鞋底印的泥地说：“看起来是丁奶奶的鞋印，不深，但方向一致，说明她是往林地深处走了。应该不远。
她加快步伐。
这片林地中间有几块突起的石丘，是五尖山的裸露岩层，常年被藤蔓缠绕，行人难入。方好拨开一层又一层树叶，这么凉爽的天气里，她的汗水却已经顺着额头流进衣领里。
她忽然一个激灵，停下脚步。
前方，一片半塌的芭蕉叶后，有什么颜色不对的地方。
她快步绕过去，拨开叶子。
“我看到了！”她低声叫道，声音有些发颤。
前方那个团在地上的蓝色影子，可不就是丁奶奶吗！
方好以为老人摔倒了，心头猛地一紧，一抬脚就被藏在落叶下的石头拌了一下，差点也跌了下去。她顾不上这些疼痛，连滚带爬地扑上前去查看丁奶奶的情况。
“丁奶奶！”她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抖。
丁奶奶则坐在地上，身上裹着被露水打湿一层的外套，头发也有些凌乱，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所导致的迟缓和呻吟，只是低着头，时不时摇摇头，反而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中。
她低头盯着地面，一动不动，嘴唇微张，好像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默默地回忆着什么。
方好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连忙蹲下身子，一边呼唤，一边小心地检查丁奶奶的身体。腿部、脚踝、手腕、脊背…都没有发现明显的伤口，也没有肿胀。
“还好…没有摔到。”她松了口气，赶紧通过对讲机联系张正义，一边汇报情况，一边让她马上开车过来接人。
丁奶奶似乎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看了方好一眼。
“奶奶，我们先起来，这地上又湿又脏的，别着凉了。”方好轻声说。
她试着搀扶老人，丁奶奶也没有反抗，顺从地站了起来，步子虽然慢，却还算稳当。
“我扶着你，我们慢慢走出去。”方好又说。
老人点点头，像是被重新唤醒了一样，迈开了步子，跟着方好一步步地往人行步道的方向走去。
可刚走了几步，方好才刚刚觉得丁奶奶今天还算配合的时候，老人就停住了脚步。
“你放开我！”她忽然猛地甩开方好的手。
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变得尖锐、警惕，掺着一些方好看不懂的情绪。她眉头紧锁，对着方好，嘴里蹦出一串带着怒气的本地方言。
方好一时懵住了，被她抓住手腕的地方甚至一阵生疼。老人虽然年纪大了，可那手劲却跟铁钳似的。
“奶奶，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方好手足无措地想解释，可怎么说都不对。她只能继续握着她的手，心里焦急又难过。
丁奶奶却已经开始掉眼泪了，一边骂着，一边掉泪，像是发泄，又像是失控。
张正义很快就赶到了。她一见老人情绪不稳，也不再说什么，一把扶住丁奶奶，一路带她先去了医院做检查。等确认老人身体无恙，她才通知了家属，叮嘱了她们一堆注意事项。
“今天你表现不错，”张正义在把人交接完后，拍拍方好的肩，油嘴滑舌道，“奖励你美食——超过五块钱你就自费。”
方好本该笑着接下或者骂她几句，可她没应声。
她怔怔地站在那，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飘得很远。
张正义有点慌了，她本意也就是想逗方好乐一乐，可看她这样，难道是丁老奶在她没来的时候骂了些太难听的话？
“哎，你没必要和这些没什么文化的老人计较...”张正义还没说完，就没方好打断。
“她刚刚…骂我的话我好像听懂了一点。”她低声说。
“嗯？”
“她说我凭什么管她。还说混账。还有什么...‘气性’大。”方好皱着眉头，“我觉得，她是把我认成谁了。”
张正义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别多想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啊，脑子里装着太多事，这一辈子的人和事呢！她们有时候分不清现在和过去。她啊，大概是又跑去了某个旧时光里，拿你当了别人。正常正常。”
“可是…”方好张张嘴，“她会不会下次还想跑出去？”
“你还真上心啊。”张正义笑了笑，“但案子已经结了。人没事，她家属也不愿多说，咱们也不能追着人家刨根问底。是不？”
方好只能闷声地嗷了一下。
可这一整天，她都没什么精神。张正义看她拉着个脸也心烦，指派她出去跑任务，想着溜一圈回来总该好了吧，没想到还是那样的低气压。
张正义于是一下班，拍拍要值班的方好的肩，就是一个脚底抹油——开溜。
让那孩子自己想想吧，她们只是小民警，哪儿能事事都解决到位呢？
方好趴在桌子上，看着外面的天空。
暴雨下了小半天，一阵暖风入境，就把雨云给一脚踢飞，放了晴。
现在，天色是洗过一般的通透，晚霞烧得到处都红艳艳的。
方好叹着气在工位上扭动身体。她心里不得劲。
起身百无聊赖地在弹丸大的小办事厅里走一走时才感到腿上的酸痛隐隐浮现。她低头想瞧一瞧肌肉，才发现裤子上还有些泥点。
应该是早上在山上滚的时候蹭的。
这衣服才洗呢，这回家又要洗衣服吗？
方好像大多数的年轻人一样，爱干净又懒——爱的是明面上的干净，懒的是实际上花时间保持真正的清洁。
她想着，先去冲洗一下吧，这样应该还能再糊弄着穿一天。
抖落衣服的时候，一阵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
她四处张望，一时竟没找到味道的来源。
“咦？”她猛地想起，“是花。”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包，从最底层翻出了那两支百合花。
昨天晚上下班前，她突发奇想，想着要不把这些花插一点在所里吧。这么好的花，在家只给自个儿看着，总觉得像是屈了才。可她一忙就忘了，竟一直塞在包里没拿出来。
她轻轻把这两支百合取出来，本以为该蔫了，没想到除了花瓣微微发干外，花的整体还是鲜亮的，香味依旧浓郁。
所里没一个是过精致日子的，是而，她翻了半天也还是只找到了个空矿泉水瓶，用水装满，把花插进去，摆在了桌边。
那股淡淡的香气像是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抚慰了她这一天总觉得白出力故而十分疲惫的神经。
她坐回椅子，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那瓶花，她忽然想起妈妈以前爱看的古装剧——里面总说什么“百合能宁心安神”。
她可不信这些，也觉得太矫情了。可此刻，她却真的觉得，心里平静了许多。
^^嘿嘿按时写小说其实还是蛮开心的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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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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