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荆棘花

提着沉重的裙摆,芙拉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回廊里狂奔。

金色的高跟鞋早已跑丢了一只。

**的脚掌踩在那些昂贵的猫眼石地砖上。

芙拉不敢回头。

怕一回头,就会被那深渊般的黑暗吞噬。

也怕一回头,就会看见那个被她狠狠推开的男人,眼中破碎的光。

“嘭——”一声闷响。

在转角处,芙拉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具躯体。

温热的、颤抖的、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陈旧的血腥气。

芙拉惊叫一声,狼狈地跌坐在地。

借着回廊壁灯昏黄的光晕,她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是草甸之神,曾经掌管神界沃土、笑容如春风般和煦的女神。

也是除了芙拉之外,普鲁托最宠爱的情妇,那个欺软怕硬的畜牧之神的妻子。

可此刻,她哪里还有半点女神的尊荣?

她原本丰盈的身躯枯瘦如柴,像是一捆被晒干的稻草。

那件曾经引以为傲的翠绿神袍,如今被撕成了碎布条,挂在满是淤青的身上。

最恐怖的,是她的眼睛。

眼眶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两个血肉模糊的黑洞,还在往外渗着黑血。

“啊……”芙拉捂住嘴,到了嘴边的尖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草甸之神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扣住了芙拉的手腕。

她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普鲁托!”草甸之神嘶吼着,“我知道是你!你是来拿走最后的这点的,对不对?”

她闻到了芙拉身上那股终年不散的、属于财神殿的奢靡香气。

那是普鲁托神契的味道。

芙拉拼命摇头。“不,我不是……”

“别装了!”草甸之神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她疯狂地将自己干瘪的胸膛往芙拉手里送。

早已紊乱不堪的神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濒临崩溃的边缘。

显然,那是被强行抽离本源后的反噬。

畜牧之神发现了奸情?

还是普鲁托那个魔鬼,榨干了她的利用价值后,为了讨好更年轻的新欢,不仅毁了她的眼,还要吸干她的神格?

芙拉浑身发抖,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给你!都给你!”

草甸之神癫狂地大笑,血泪顺着脸颊滑落。

“求求你,行行好。杀了我吧。把剩下这点神力都拿走,让我死个痛快!”

“我不想再回那个猪圈了……我不想再被那群肮脏的牲畜……”

“放手……你放手!”芙拉惊恐地挣扎着。

她感到一股浑浊且暴躁的力量,正顺着手腕疯狂涌入自己的身体。

那是草甸之神的死志,也是某种诅咒。

“不——!!!”

极度的恐慌中,芙拉体内的神力失控了。

作为由万千祈愿凝聚的花神,她的力量本该是温和的、治愈的。

但此刻,受到惊吓的本能防御,让那股力量瞬间化作了利刃。

“噗嗤,”一声轻响,那是血肉被贯穿的声音。

无数根尖锐的荆棘,毫无征兆地从芙拉掌心爆射而出,瞬间刺穿了草甸之神的胸膛。

鲜血喷溅,染红了芙拉苍白的脸颊。

草甸之神的狂笑戛然而止,她僵硬地低头,那个空洞的眼眶似乎正对着芙拉。

“谢……谢……”

最后一声叹息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身体迅速崩解。

化作点点惨绿色的流光,不受控制地钻入芙拉的体内。

那是神格的吞噬,是被动,也是掠夺。

芙拉呆滞地坐在血泊中,双手维持着推拒的姿势。

那双原本修剪玫瑰的纤手,此刻沾满了同类的鲜血。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墙壁上的烛火,还在噼啪作响。

杀了……她杀神了?

而且杀的还是畜牧之神的妻子?

那个掌管万千兽群、脾气暴躁、战力极其强悍的中位神?

完了。一切都完了。

神界律法严苛,弑神者,当受雷霆之刑,神形俱灭。

哪怕是普鲁托,也保不住一个犯下如此重罪的花瓶。

甚至那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会毫不犹豫地把她交出去,以此来平息畜牧之神的怒火。

“呵,呵呵……”

芙拉牙关打战,发出无意义的破碎音节。

她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绝望如同潮水般没顶。

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阴影,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她。

连同地上那滩刺眼的血迹,一并笼罩。

那种熟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冰冷气息,再次降临。

芙拉僵硬地抬头。

厄瑞玻斯,没有走,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看着她狼狈逃窜,看着她失手杀人。

那双深邃如渊的黑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地上残留的绿色神力灰烬。

又看了一眼满身是血、抖得像风中落叶的芙拉。

眼神微微波动了一下,没有嘲讽,也没有质问。

厄瑞玻斯抬起手,指尖流淌出暗金色的数据流。

那些数据流如同无数只贪婪的工蚁,瞬间爬满了案发现场。

吞噬,篡改,覆盖。

所有的荆棘痕迹被抹去,所有属于芙拉的神力残留被清除。

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混乱的、充满毁灭气息的熵增痕迹。

他蹲下身,修长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抓。

草甸之神尚未完全消散的残魂,被他一把捏碎,彻底断绝了任何复生的可能。

做完这一切,厄瑞玻斯才将目光重新落在芙拉身上。

他用那带着凉意的大拇指,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擦去她脸颊上的血迹。

“别怕。”

他开口了,低沉中有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不是你的错,是混乱失控了。”

他在为她编织谎言,也是在为她顶罪。

杀掉错乱之神后,他早已是神界眼中的疯子、异类。

再多背一条命债,对他来说,不过是衣服上多了一粒灰尘,无关痛痒。

但他知道,这对芙拉来说,是天塌了。

“是我杀的,”厄瑞玻斯看着她的眼睛。

“记住。是你遇到了发疯的草甸之神,我路过,为了救你,杀了她。懂了吗?”

芙拉呆呆地看着他。

这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就在几分钟前,她还视他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她还为了所谓的“安稳”,狠狠践踏了他的真心。

可现在,在她最绝望、最无助、即将坠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时候。

接住她的不是那个用黄金打造牢笼的丈夫,依然是他,依然是这个被她抛弃的、来自黑暗的厄瑞玻斯。

巨大的愧疚感,混杂着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有一丝对这个男人力量的深深恐惧。

在芙拉心头炸开,她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芙拉张了张嘴,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那滚烫的泪水,砸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厄瑞玻斯没有说话,只是顺势张开双臂,将这个浑身是血、瑟瑟发抖的小花神,用力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很冷,却成了此刻整个神界,唯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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